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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国之国 第三百三十八章 对等的条件
“我答应,”塞萨尔高声重复道,“但让我答应的并不是你,”他转身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那个面带得意笑容的家伙,声音响亮地说道:“我为何又要答应你呢?
作为一个天主的子民,你不够虔诚,哪怕你要说,你从未缺过任何一次礼拜,也时常捐献,但你并不以为意——不要反驳,圣人将他的恩惠播撒于你,你的兄弟,你的儿子,但你并未感恩——你将祂们赐给信徒们的力量看做可以随意摆上天平称量的货物,又是比较,又是加减,又是讨价还价,我在你的言语之中看不到一点应有的敬畏与崇敬,有的只有傲慢。
而作为一个臣子,你不够忠诚——你忠诚的应该是英格兰的国王理查一世,以及布列塔尼大公,而你所顺从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君王,他对你没有恩赐,你对他没有义务,你只是被眼前的繁华虚象所迷惑,因此看不清将来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没有!”布雷斯特领主已经看到了理查一世向他投来的冷冽目光连忙解释道:“我没有,陛下……我是说,皇帝只是为我说了一句公道话……”
“雄狮发出咆哮,固然能够令百兽肃然,一只狐狸却大摇大摆的走在他的前面,以为是他的雄壮与威武令得百兽俯首。
而后这只狐狸却说,我并没有假借狮子威风的意思,他们畏惧我是因为我有着锐利的獠牙与尖锐的爪子,你信吗?”塞萨尔冷冷地说道。
已经有骑士压低着声音笑了起来,更有人不断的将塞萨尔的话传到远处,传给那些听不见的人。
腓特烈一世的脸色着实有些难看,塞萨尔的话,对于他来说固然是恭维,对于布雷斯特领主就是一柄直入心脏的匕首——但对方的话语和姿态也证明了塞萨尔所言非虚,他曾经承诺给予这个男人支持,现在突然却觉得兴味索然。
“最后是你作为一个儿子和兄长的失职,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难道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些城堡、田地、林木和河流吗?
不,他留给你的最为珍贵的遗产,应当是那些与你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人……”塞萨尔举起断了对方的反驳,布雷斯特领主借着同为骑士的理由向他发出挑战的时候,他固然可以振振有词,此时塞萨尔不是以一个骑士,而是以一个伯爵和君主的身份对他说话,他又不免瑟缩了起来。
“当他们降生的时候,你的父亲,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心中,难道就不曾有过欣喜吗?你没有抱过他们吗?你没有看着他们蹒跚学步,咿呀学语吗?他们不曾呼唤你,如同爱着父亲一般的爱着你吗?你们的父亲死去,已然叫人悲痛万分,你所做的却是将那些同根生出的兄弟姐妹变作奴隶和牛马,不是竭尽全力的奴役他们,就是将他们逐出你父亲留给你的领地。
你父亲难道就希望看到你这么做吗?哪怕你力有未逮,你至少可以教导他们,为他们指出一条路,不是如现在这般——
他们原本是你最可信任的盟友与同伴,他们得到荣誉,你同样荣光倍增;他们遭受耻辱,你的声誉也会被玷污;他们若是受伤或者死去,家族的大树上也同样会缺失一只强壮的树枝,叫你的后代也难以得到血亲的庇护。”
布雷斯特领主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自己确实厌恶着这些与他争夺财产的兄弟,甚至姐妹,他对他们毫无感情,而他们的父亲也并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包括他……
“作为一个领主,你也并不称职,”塞萨尔继续说道,“大战在即,而你却要发起一场针对统帅之一的决斗,无论我是否会输掉这场决斗,又或者是在这场决斗中受伤,当然更有可能——我会毫发无损。
那你的兄弟、儿子和骑士呢,他们原本可以在即将到来的远征中大放光彩,受人赞誉,甚至因此得到国王和皇帝的青睐。但若是他们在这场决斗中受了伤,哪怕有教士为他们治疗,你就确定他们最后还能一如既往的上战场吗?”他摇了摇头,“这正是我们应当养精蓄锐,同仇敌忾的时候,而你却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此时他已经看到了正向他奔来的朗基努斯,“我为何拒绝将朗基努斯交还给你?虽然你可以说是他法律和命定的主人——正是因为你是那样一个卑劣无耻,反复无常的小人,他是你父亲最小的一个儿子,比你的儿子都要小一些,换做任何一个略有良知的人,即便无法给他钱财或是前途,也绝不会将他放逐,任由其自生自灭。
毕竟作为一个无法继承财产的幺子,又在年幼的时候便父母双亡,他的前途原本就是暗淡的,而你又为他做了些什么呢?在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行囊空空,神色憔悴,除了手中的长剑,身上的盔甲之外,别无他物,可他依然是虔诚地为圣墓大教堂中的教士效力,日夜为你和你的家族祈祷,从不懈怠,并未堕落成为盗匪,他甚至愿意庇护当时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我。”
朗基努斯已经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塞萨尔面前,他泪流满面,哽咽到难以说出话来,只能跪在了塞萨尔的脚下,用额头去触碰他的脚。
塞萨尔第一次没有退让,避开,随后他又转向了腓特烈一世。在鲍德温焦灼的目光中,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稍安勿躁,随后继续说道:“所以我并不是答应了这个无耻的小人,而是答应了您。陛下,您的战绩犹如晨间的旭日,灼灼生辉,令人不敢直视,您的威名已经传到了千里之外,从大马士革到阿颇勒,无论是突厥人还是撒拉逊人,无不战战兢兢,恐惧着您的到来。”
腓特烈一世微微露出了些笑意,但还是耐心地等待着,看他还要说些什么。
“您的旨意我并不想悖逆,即便我对您并没有这个义务,但我同样不想让另一个真正的英雄失望,我答应了这场不公正的决斗,为的是您的尊严与荣耀。
所以,我想我也应当能在这里向您索取一件东西。”
腓特烈一世不那么意外地笑了笑,“不是为了让你脚下的那个骑士对你更加忠诚吗?又或者是博得更多的美名?”
“忠诚我有很多了,美名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如今已经是一地的领主,拜占庭的专制君王。”
“你倒是不做什么掩饰。”
“对皇帝来说,这没必要。我虽然无法与您并肩,但不至于做出那种卑劣的行为,而对方更不值得我以荣耀和安危交换,我交托的对象只有您。”
“看来那会是一个非常大的要求了。你想要什么?”
腓特烈一世也感到好奇,毕竟塞萨尔的君主应当是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和他关系融洽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的英国国王理查一世,而最近和他相处和睦,形影不离的是法国国王腓力二世——他在心中嘀咕了一声,这个拜占庭人的异端君主还真如博希蒙德所说的那样长袖善舞,善于迎奉。
“我的请求是,陛下。如果我能够以一个凡人之躯迎战一整个布雷斯特,那些得到过赐福的骑士。
并且如他们所说的天主依然愿意眷顾我,让我不至于落败在这些小人手中,就请您允许我的一个请求——我的请求就是让您的领主,爵爷,骑士,扈从,武装侍从和士兵,以及民夫能够遵从监察队的命令。”
腓特烈一世的脸上顿时覆盖上了一层僵硬的冰霜,原先想要打断他们对话的理查一世也骤然安静了下来,鲍德温四世却表现的很平静。
人们常说鲍德温性情固执,难以说服。事实上,鲍德温却知道他身边的这个挚友才是最难被扭转的——他要做的事情几乎无人可以阻止与更改。
英国、法国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大军抵达亚拉萨路后,军纪就成了一个难以处理的问题,就像是塞萨尔才来到亚路萨路时看到的那样,此时的军队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武装部落——国王,或者是皇帝作为首领存在,他的麾下聚集着为了荣耀、信仰、钱财与女人而来的各处部落酋长。
这些酋长的骑士与士兵或多或少,最小的就犹如布雷斯特领主一般,他的领地支撑不起他豢养那么多的骑士,所以他所能带着的就只有他的儿子和兄弟,最多的就是如腓特烈一世——他有三千名骑士以及他们的扈从。
这群人的目的原本就不怎么纯粹,更缺乏对上位者的遵从,当然也没有军纪这回事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为此争凶斗狠更是家常便饭。他们对于商人和民众的态度就更是不必说了。
别以为你是个基督徒,他们就能对你手下留情,他们在家乡的时候就是一群畜生,到了陌生的地方,面对异教徒则是畜生不如。
之后的大战,依照他们的人数和战力来说,完全有可能取下大马士革,甚至依照腓特烈一世的计划,可能还会进军霍姆斯,哈马,甚至于阿勒颇——想也知道,如果不加约束的话,无论是大马士革还是之后的几座城市,都会沦为曾经的亚拉萨路。
这些骑士与士兵都来自于亚拉萨路之外的地方,他们无需留在这里与那些怀抱着仇恨的民众共处,自然肆无忌惮,而他们之中,有良知和道德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到时候你让鲍德温去怎么统治这些空城呢?
即便能够迁移过去一部分人口依然只是杯水车薪,最有可能得利可能是安条克——安条克的面积仅次于亚拉萨路——博希蒙德虽然是一个阴险如毒蛇的家伙,但他对民众还算宽容,又或者是说他不得不宽容。
毕竟,安条克的国事与政务早就有拜占庭帝国方面的官员插手,他当然不敢过于肆意的驱逐与盘剥那些异端和异教徒。
“有人说,你凭借着一张比女人更加娇媚的面孔谄媚君主,蛊惑骑士,导致他们堕落,更使用虚假的仁慈和微薄的利益来诱惑民众跟从。
但如果真的做到了这个程度,就算是假的,都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腓特烈一世感叹道,随后,他看着塞萨尔,沉吟了一会,毕竟塞萨尔的要求是要他用自己的权威做背书的——虽然说骑士们到了另外一处领主的土地上,就要接受作为领主的法律,但要让如此之多的人心甘情愿的接受监察队的督管,可以说等同于他们失去了一部分原本应当得到的利益,他们未必会愿意。
但这场决斗腓特烈一世明知不公平,却还是一力支持,还是因为之前对这位年轻人的偏见与日益膨胀的傲慢——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若塞萨尔只是个侍从,他当然可以用钱财打发,但面对的是一个大贵族,他就不得不斟酌一二了。
就如布雷斯特领主所说,当一个骑士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他的对手当然可以给出相对的回应,叫他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
一个皇帝也是如此。
腓特烈一世斟酌再三,才说道:“如果你们愿意给一些补偿的话……”
塞萨尔望了一眼鲍德温,见他点了点头,才道,“他们会得到应有的补偿。只要他们能够约束好自己的刀剑和欲望。”
他相信,在沦陷的城市中,民众会愿意多付出一些身外之物来换取自己的尊严和性命的。
“但首先你必须赢得胜利。”腓特烈一世不失时机的又补上了一句,“向我证明你的英勇无畏,并非人们的吹嘘,也非假造的证据,我才会答应你。因为我的承诺是给一个真正的骑士的,而不是一个骗子。”
塞萨尔没有说话,只向他短促的一躬身,便转身去穿盔戴甲。
在经过了无数次战斗后,他早已可以觉察出自己的身躯已经如同被烧红的钢铁般淬炼了出来,他不知道旁人是否也有这样的异样——但就他观察,身边的骑士虽然强壮,坚韧,却无法与自己相比。
这可能是博希蒙德给他找来的一些小麻烦——他之前与腓特烈一世相处了有好几个月,这几个月中在这位野心勃勃的皇帝耳中灌注了一些有关于他的坏话,并不是什么问题。
腓特烈对他的偏见虽然不至于让之后的远征发生什么变化,但一位拥有着一万五千人军队的皇帝,哪怕只是稍有偏向,也可能造成一场惨烈的结局。
只是就算是博希蒙德,大概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个无知的蠢货跳上台面来与塞萨尔相争,腓特烈一世也极其随意的在这里就暴露了自己的好恶。
但不趁这个机会向腓特烈一世提出这个赌约,之后就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如果塞萨尔贸然的要求腓特烈一世约束他麾下的领主和骑士,要求他们不去滋扰商队,不去劫掠平民,也不去杀戮那些异教徒的话,皇帝不是会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就是以为他们发了疯——这个时机来的正好。
就像是一些聪明人想要请求领主们减税的话,不会去用圣经上的章节,或者是教士们一直在宣扬的仁慈,或者是农民对他们的感激作为说服他们的理由——因为那些老爷根本不会在乎。
他们只会和他打赌,邀他下注,或者是以诙谐的言语,让他们哈哈大笑,甚至用鲜血和生命来完成所谓的“考验”,只有满足了他们的欲望,他们才有可能欣然允诺。
腓特烈一世回望跟随在他身边的几位德意志诸侯与贵族:“我应该答应这个年轻人吗?”
贵族们也在交头接耳,他们确实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个年轻领主的事情,但这样“比武”对于他们来说也确实新鲜之极,之前可没人会关心平民和异教徒,这对他几乎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还会引来很多骑士的不满,毕竟在他们的军队中,好人有,但恶人必然占据多数。
但为什么不答应呢?这将会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就算是他们为这场演出买单了吧。
这场比武简直可以说是在远征开始之前最令人瞩目的一场战斗了,无论是原因还是过程,亦或是结果。
在告退的时候,布雷斯特的领主频频看向跟随在腓特烈一世身后的博希蒙德,显然他并没有预料到现在的状况,并且期望这个教唆他的人能够如承诺一般给他一些帮助,博希蒙德只是微笑,他那种恶劣的神情仿佛在告诉布雷斯特领主说,他并不在乎谁会倒霉。
或许对于这个恶人来说,任何一个人陷入绝望与悲伤之中,都能够让他心生快意。
但布雷斯特的领主甚至无力控诉,是他心生贪念,是他步步紧逼,是他心怀侥幸,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借着这份不公在这场比斗中获得胜利——哪怕从此之后,布雷斯特家族的名声将会坠落到最低点,他也已经为自己的子孙博得了一份永久的产业。
只是在离开看台,穿过营地去自己的帐篷,穿戴盔甲,预备武器的时候,那些骑士们投来的目光还是叫他觉得难以忍受。
跟随自己的君主前来亚拉萨路的固然有一些大领主,但也有不少是在家族中得不到托举的次子与幺子,他如何对待朗基努斯的早已在大营中广为传扬,即便他身边的人——那些和他同为长子的继承者,也认为他的此举有失风度,他们也可能会将自己的弟弟安排去做教士,或者是叫他离开自己的领地。
但如果对方能够靠着自己打出一片天地的话,他们也不会不知廉耻的追上去索要那并不存在的权力。
他的弟弟和儿子陆续回到他的身边,弟弟们有意回避了这位长兄的视线,而儿子的神色也不怎么好看,还有他麾下零星的几个骑士,其中有两人在交谈了一番后,前来寻找布雷斯特领主,声明自己不愿意再做他的骑士。
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参与这场比武。
至于布雷斯特领主是要剥夺他们的封地,或者是俸金都随意,他们不愿意去做这种会让自己蒙羞的事情。布雷斯特领主自然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这两个骑士不是受他册封的,而是被他招募到家族里来的。
如果他们坚持,除了收回那两处微薄的封地之外,作为一个在宫廷和朝廷都没什么背景的小贵族,他也没有别的手段可以威逼他们继续为自己效力。
骑士在战前背弃主人的行为会遭到他人的非议,他们甚至会无法在其他的领主那里就职,更严重些,他们或许会被册封了他们的爵爷,或者是国王剥夺作为骑士的资格。
但在这个时候,这两位骑士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他们才离开领主的帐篷,就有其他骑士来与他们握手,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帐篷里住宿,想必在这种领主聚集的地方,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新的主人。
布雷斯特的领主丢下了掩盖着帐篷的牛皮革,一脸阴郁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帐篷里乱糟糟的,他的弟弟和侍从们一起睡在帐篷角落的毯子上,而他却能独享一张床榻,甚至他的儿子们都可以住在另外一座帐篷里,同样有床,不必忍受地面的寒凉。
第一次,他的弟弟将视线凝聚在了他的身上,从他的桌子、椅子再到他的床榻,“你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布雷斯特领主咆哮道:“还不赶快去准备!”
“我们会准备的。”他们只恨自己是布雷斯特家族的人,没法如那两个骑士般说走就走。
“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如果你赢了,你可以获得一个城市,甚至一个港口,那我们能得到什么?”
在离开布雷斯特之前,他们还是满足的,最起码他们不必如自己的小弟弟那样,近似于两手空空地走出布列塔尼。
这几个弟弟中多多少少也得到了他们兄长的一些恩惠,像是农事官,城堡总管,大管事等等,但现在他们已经不以此为满足了。
如果他们的兄长可以得到一座城市,那么他们就要领地。
不是一个磨坊,或者是一条小河,而是真正的有着村庄和城镇的领地,他们的狮子大开口几乎让布雷斯特领主气得发笑,但在这个时候,他知道如果他拒绝了这些家伙们,就得在比武场上难堪了。
“这么做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吗?你们也是布雷斯特家族的人。”而在朗基努斯被驱逐出去的时候,他们只有幸灾乐祸,甚至没舍得送送这个弟弟,给他一些钱财,这时候再来谈感情岂不是可笑透顶。
“我们没好处,但如果输了,对你也没好处。”
布雷斯特领主沉默了下来。虽然他曾经听说过塞萨尔的威名,但他这里有十二个人,他们也不用杀死他,以免引来国王的仇恨,只需要让他落马,打碎他的盾牌,让他的长枪折断就足够了。
他看向他的弟弟们,连同他的儿子以及留下的骑士,其中只有两个不曾得到过天主的赐福——他们的父亲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钱财的,更是在最后一波的时候,他与当地的主教讨价还价,一口气送了三个孩子进去。
这么说来,他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他就不信了,对方已经承诺了不去寻求圣人的庇护——他或许能够保得住自己,还能保得住他的长枪和盾牌不成?
“好,我答应你们,只要我们这次能够胜过那个异端,我会给你们设法弄块领地。”
布雷斯特这么一个小地方,当然不可能分出那么多块领地。但只要有了钱,当然可以设法买卖和交换,或者以那个异端的城市作为支点,向着其他地方拓展。
在得到了承诺后,他又留下了那两个不曾感望到圣人的兄弟,对他们面授机宜,这两人起初还有些犹豫,但随后又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们到现在连桩婚事都没有,平时只能与那些农妇女仆厮混,就这样,等到他们年纪老大,这些女人竟然还敢向他们要钱。
等到布置完毕,布雷斯特的领主才微微松了口气,按照最坏的打算,就算输了,他也不会得到什么惩罚。他这样想道。
“他简直像是被众王所侍奉着……”一个教士忍不住说道,确实,人们蜂拥而至,只为了亲眼目睹这场不公正,但必然精彩绝伦的决斗,对方有十二个人,十个人都曾经得到过天主赐福,圣人眷顾。
而另一个人,虽然他也同样被上天所珍爱着,但碍于誓言,只能以一个凡人的躯体出战。
“但他是多么的辉煌、壮美呀。”
那张令人喜爱的面容已经被放下的面盔完全的遮挡住,但那顶鎏金的头盔——上面分明有着鹰隼的纹样,插着鲜红色的羽毛——腓特烈一世借用给他的。
为他忙碌着做最后调整的是贝里昂伯爵与艾蒂安伯爵——头盔下是链甲兜帽与皮垫,手套的皮革带子要拉紧,还有胸前的护心甲——狮子头正朝向一侧,大小,神态与鬃毛都和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的一模一样。
它们原来是镀银的,后来鲍德温成了亚拉萨路的国王,他的那套铠甲就镀上了黄澄澄的金色,就在不久前,他又将另一套链甲也镀上了金子。
只要一看便知道,这对链甲正是在同一时间由同一个人打造的,塞萨尔身下的骏马当然是卡斯托。如果在这个时候,他不用卡斯托,今后他就没法再骑上这匹骄傲的小马了。
当然,从身高上来说,卡斯托已经完全和小没有关系了,塞萨尔原本便身形高大,卡斯托的肩高也超过了七法尺(一米八),当一人一马静静的伫立在那里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一尊青铜镀金的雕像,看着便令人呼吸不畅。
“别担心。我们都知道,大个子未必能够动作灵活。”
布雷斯特领主低声说道,“你们要记住,只撞击一个地方,重复撞击。”
与后世的表演性马上比武,这种真实的比武最大的不同在于武器与防具的坚固程度,长矛,无论是木杆还是矛尖,都是非常坚韧的,并不会出现一撞就碎的状况,盾牌也是一样,盔甲更是严密,坚实,又轻又牢固,除非遇上了塞萨尔这样深得天主宠爱的骑士,不然的话它们于骑士而言还是相当忠诚的。
两名骑士在马上交锋,很有可能需要来回两三次,四五次甚至更多次才能进行到下一步——所以在各自的营地上,还会立着五根长矛和两三张盾牌。
“那是……那是法国国王腓力二世的长矛!”领主的长子忍不住叫嚷了起来,布雷斯特领主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他看到了。
无论腓力二世是不是能够提起那些沉重的长矛,他的武器库必然是最齐全的。作为专供国王的长矛,当然是由图尔城最好的工匠用了最好,最纯净的铁打造的,在打造完矛尖后,他们还在上面重刷了蓝色的油漆,并且绘制上金色的鸢尾花。
蓝色与金色是卡佩王朝的代表色,人们一看便知道立在那里的五只长矛属于腓力二世所有。
今天塞萨尔甚至难得的穿上了深紫色的罩衣,新的纹章在他胸前后背闪闪发亮,叫人一看便热血沸腾。
鲍德温最后一次检查了马鞍的束带,他抬起头来,望着塞萨尔,塞萨尔的声音从头盔后发出,颇有些沉闷。
“你在担心些什么,我甚至不必去面对一个撒拉逊人。”
鲍德温笑了。
“大人。”朗基努斯送上长矛,而后,他退后几步,单膝跪地,将面孔朝向满是尘土的地面。
“我在此等您凯旋。”
“一切必然如你而言。”塞萨尔回答道,而后两名骑士分别策马上前向看台上的四位君王(鲍德温飞快地跑了回去)以及贵人们致意。只不过塞萨尔只是微微颔首,只在鲍德温的面前略微多停留了一会。
随后,两名骑士在裁判(香槟伯爵)的要求下走向场地的中央。
按理说,他们应当相互握手,也是对彼此的尊重。布雷斯特领主倒是伸出了手,塞萨尔却一动不动。
一股凶恶的情绪顿时直冲这个小人的头颅,他扭头看向场地周围,想要从观众那里寻求对他的支持——无论如何,对方也不该如此看轻一个基督徒骑士,但观众们只有大声欢呼,他们认为他得到这样的对待实属情理之中。
作为裁判的香槟伯爵举起了手,他大声通报了决斗的两名骑士的名字,一位当然是塞萨尔。另外一位则是布雷斯特领主的弟弟之一,他是得到过赐福的,但他的能力并不强——被第一个派出来,更多的还是为了试探。
他的马匹从一开始便偏离了原先的路线,从笔直变成了歪斜,观众们都看出了他的怯懦,嘘声不断,塞萨尔一看便知道他的长矛根本触及不到自己,直到他们即将侧身而过的时候——一股尖锐的气流掠过塞萨尔的耳边,他察觉到对方在抖动,不是那种常见的,因为马匹颠簸或是恐惧而产生的颤抖,而是有节奏的起伏,他正在蓄力。
果然如他所料,最后一刹那间,对方陡然半立起了身体,换做其他骑士,或许会被之前的假动作所迷惑,但在战场上,敌人可不会和你讲什么规则,有很多骑士都是被投掷过来的武器、盾牌,甚至其他东西打下马——塞萨尔只微微侧头,就避开了看似“脱手”的长矛,而卡斯托竟然在这样的飞速奔驰中依然可以调转方向——塞萨尔将长矛架在盾牌上,一矛刺进了对手飞起的罩衣!
这一下居然便将这个体重也相当可观的骑士挑向了半空,随即将他甩下,他摔在地上,盾牌脱手而出,失去了主人的马匹更是一阵狂奔。直到比武场的边缘才被一个扈从拦下。
布雷斯特领主一跃而起,高叫道,“他违反了约定,他祈求了圣人的眷顾!”
但站在场地中央的另一个裁判,也就是巴黎大主教只是摇了摇头,举起一根手指来摆了摆表明塞萨尔并没有违反承诺,“他现在确实只是一个凡人。”
“一个凡人怎么能够做得到这个!”对方继续怒吼道。
而这位巴黎大主教也是个妙人,他伸出小指头挖了挖耳朵,而后叫来了另外一个教士,这个教士似乎有办法让他的声音变得大些,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你做不到,并不代表其他骑士也做不到。”
人们轰然大笑,布雷斯特领主也只能面色铁青地坐了下来。
随后出场的主要是他的弟弟之中唯一一个不曾得到“蒙恩”的人,他是所有的弟弟中最大的,也是最有可能对长子造成威胁的。
无奈的是,他的父亲虽然愿意给他花钱,结果却令人失望。简而言之,他没能听到任何声音,就被懵懵懂懂的送了出来。
之前的布雷斯特领主,他的父亲甚至要他承担起这笔费用,在兄弟之中,他所受的气也是最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份沮丧发泄在自己最小的弟弟身上,而他的侄子正在将一柄长矛交给他,并且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吧。”
送别了自己的叔父后,长子烦恼地说道。
“他应该明白,他也只有这点用处了。如果他做不到,等我们回去后,就把他打发到农庄里去做个管事。”
这位骑士倒是没有耍弄什么花样,他径直向塞萨尔冲去,他们的长矛各自击中了对方的盾牌——他虽然还不曾得到圣人的眷顾,但确实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塞萨尔的长矛击中了他的盾牌,虽然他竭力阻挡,但还是经不住那股大力整个人向后仰倒,长矛也脱了手,但那柄长矛并没有如之前的长矛一般完整地落在地上——而是突然发生了爆裂,无数的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溅,叮叮当当的打在了塞萨尔的面盔和罩衣上。
骑士在跌落下马之后,还竭力向塞萨尔看去,他希望对方能够露出痛楚的神情——他的长矛在出战前被有意切割过,虽然看上去完整,但只要稍一加力就会碎裂成无数块。这些小碎片当然无法对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造成什么伤害,却可以飞过细小的缝隙,给人造成伤害——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双眼。
但他们又要失望了,塞萨尔在盾牌上传来不同的触感时,便已经举臂遮挡,他甚至来得及用盾牌护住了卡斯托的头颅与颈脖,没让它受到一点伤害。
群众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但长矛断裂,破碎在比武大会上也是常见的事情,只能算他自己保养不利,却无法证明这是一场蓄意谋之的意外。
虽然这会导致他就此声名狼藉,但这个最年长的弟弟对于布雷斯特领主来说也算是一个累赘了,他又不曾被天主所注视,就算是成为一个废子也无所谓。
但这样的行为激起了塞萨尔的愤怒,在迎接第三个挑战者的时候,他的力量甚至大到掀翻了马匹和马匹上的骑士,之前的两位骑士虽然筋断骨裂,但至少没当场丧命,这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他的坐骑直接压在了身下,如果只是骨头断裂,或许还有痊愈的机会,但教士奔过来后,很遗憾地宣布,因为半截断掉的肋骨扎入了他的肺部,他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希望。
这个消息让帐篷中等候着的挑战者都不由得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朗基努斯的兄弟之一跳了起来,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自己的长兄丢出了一袋金子,“这里是一百个金币,只要你们上场就是你们的,无论我们是输了还是赢了,当然赢了的话,承诺给你们的报酬也一样给。”
他们犹豫了,何况国王的侍从已经前来催促——这不是娱乐性的比赛,是实打实的赌上了名誉和性命,可不是想叫停就叫停的。
第四名挑战者上场了,他被塞萨尔击飞出去,又被自己的马儿拖拽了一段路,头部受伤,手臂骨折,搬回帐篷后没多久就死了。
而之后的几位挑战者也是如此,倒数第四个上场的正是布雷斯特领主的长子。
他一直惊惶地询问着扈从:“你说他已经感到疲惫了吗?应该吧?他面对的是这样多的骑士,而且几乎个个都曾是受到了天主赐福的人。
他曾经见过这些叔伯们驱策着骏马,挑起野猪,砍倒敌人,他们气势汹汹,仿佛撞上石头粉碎的也只会是石头,对方却只有……脆弱的血肉之躯,而且这样不停歇的挑战,他也应该会感到累了吧。
骑士们所用的长矛可不是那种轻飘飘的玩意儿,何况还有马匹的速度所带来的巨大冲力。
这位长子也确实不辜负他父亲的期望,他得到的眷顾也是最好的,即便是在正午的阳光下,依然可以看到他身上圣光闪烁,他也是第一个没有在塞萨尔的撞击下丢下盾牌的人,他们往来反复,教交手了两次。
但在第三次交锋结束后。走出一段的长子突然立即折返,手中更是多了一柄短斧,一直关注着塞萨尔的鲍德温第一个发现,立即他的位置上猛的跃了起来。
但塞萨尔并不是目标,短斧砍向的是卡斯托,卡斯托的身上并没有甲胄,只有绚丽的马衣,如果被他砍中,卡斯托非死即伤。
但如他想象的不同,他才挥起短斧,卡斯托就如同背后长了眼睛般地高高撅起后蹄,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硕大的马蹄猛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一下子便让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他圆睁的双眼摔了下去,当即毙命。
布雷斯特的帐篷发出了悲愤又哀伤的叫喊声。
“不,我不去!那就是个魔鬼。”布雷斯特领主的次子高叫道,如果长子还活着,布雷斯特领主或许还不会强迫自己的次子继续战斗,但不说他是否愿意,如果在此时退缩的话,就算是没死,也等于死了。
“马上去!”布雷斯特领主厉声喝道,“不然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他蹭地拔出了短剑,而他眼中的疯狂则表明,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次子去了,然后又一阵熟悉的欢呼声,帐篷里一片死寂。
现在帐篷里只有幺子了,他祈求地望向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够跪在埃德萨伯爵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之后无论是去死,还是去修道院……“您只有我了!只有我了!”
“他已经和十一个骑士战斗过,”布雷斯特领主诱导般的说道,“你是第十二个人,孩子,说不定对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只要你轻轻一敲,他就会从马上掉下来了呢。
他的长枪也该折断了,他的盾牌也该碎裂了,或许只要最后……那么一下,你是多么的幸运,你的叔伯和兄长已经承担了所有的代价,最后的果实就在你面前,只要你伸出手去,孩子,就能把它摘到手。
是的,所有的东西都会是你的,无论是布雷斯特还是新的领地。”
在布雷斯特领主的催促下,幺子不得已地走到了帐篷边,他曾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的叔叔,哥哥被打下马,即便没死,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们不可能再上马作战了,同时失去的还有他们的名誉以及国王的信任——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和这个人作对,是他的父亲太狂妄了。
是的,他父亲只有他了,但就算不论他哥哥留下的那几个孩子,布雷斯特不是还有一个男性成员吗?
他走出帐篷,在众目睽睽下,他并没有上马,是直接走向场地中央,并且跪了下来,请求塞萨尔和他小叔叔的宽恕。
他看着那匹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的白马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些血迹有新有旧,有深有浅,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它们并不属于这匹马,以及它的主人——即便没有求来圣人的眷顾,他依然可以接受他们的轮番挑战,他的父亲之前的设想一个也没能达成。
他的胜利毫无瑕疵。
“请您饶恕我。我发誓,今后我就是您的仆从,随便您怎么处置我,或者是放逐我,我都不会有丝毫怨言——这是我唯一能够向您缴纳的赎金,殿下。”
“你是最后一个了吗?”
“最后一个了。”小儿子提心吊胆的回答道,随后他便听到了从上方发出的笑声。
“不,你不是最后一个,不过我接受你的求告,到一边去吧。孩子,我从不赞成罪魁祸首因为所谓的谨慎能够逃过一劫……不过在此之前,回答我,你愿意去做一个修士吗?”
“我愿意。”
“为此你愿意舍弃之前的一切。”
“我愿意。”
塞萨尔点点头。
作为裁判的香槟伯爵都要宣布胜利者了,塞萨尔却用眼神阻止了他,塞浦路斯的领主没有下马,而是重新从扈从手中接过了长矛和盾牌,他在自己这方的帐篷前静静地矗立着,举起长矛,直指布雷斯特的帐篷。
“出来吧,布雷斯特。”
许久之后,穿戴上盔甲的布雷斯特领主神色疲倦地走了出来,但没有放下面甲,“我已经老了。”
“骑士即便老了,也是个骑士。”塞萨尔无情的回答道,“骑上你的马,举起你的长矛和盾牌,让我们完成这场决斗。”
“你已经杀死了我的弟弟和儿子。”
“他们因你而死,现在应当偿还这笔债是你。”
布雷斯特领主再次看了看站立在场边一言不发的幺子,对于生命的渴望再一次升起,但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的扈从竟然为他拿来了长矛和盾牌,“你们怎么可以背叛我?”
扈从沉默不语。事实上,他与布雷斯特领主也有一些血缘关系——是的,他是前一位布雷斯特领主的私生子:“上马吧。老爷,”他一如既往的诚恳说道,“别太难看了。”
叫别人去死的时候,布雷斯特领主没有一丝犹豫,但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又浑身颤抖,几乎动弹不得,但他的扈从硬是把他架上了马,观众们的视线和讥讽,又让他不得不驱使着马匹,迈起步子。
最后的时刻到来时,他终于迸发了原先蕴藏在躯体内的那股凶性,他大声呼叫着圣人的名字,又呼喊起法国骑士们的口号,“为了国王!为了国王!!为了国王!!!”他大叫道,一声比一声高亢而又疯狂,他可能从不曾有过这样的魄力与雄心,以及随之提升的力量。
在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可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但一切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塞萨尔的长矛穿过了盾牌与手臂的缝隙,径直命中了他的喉咙。虽然那里有护颈片和链甲的遮挡,他还是不由自主的仰倒,飞得很高也很远。
落在地上之前,他的眼前就已经是一片黑暗,最后听到的是人们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这固然是不合规矩的,却叫人觉得畅快淋漓。
他甚至听到了腓特烈一世的大笑声。
以及那个年轻的塞浦路斯领主对曾经被他视作“障碍”与“累赘”,最小的弟弟说的话。
“你自由了!朗基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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