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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王业不偏安 第298章 朱提铜矿,大汉国运
思虑许久,素来不惮犯颜直谏的董允念头虽已通达许多,眉头却仍紧锁不舒,最后再次拱手一揖:
“陛下,此国债之事,臣仍有忧虑,如鲠在喉。”
“侍中但讲无妨。”刘禅道。
董允深吸一气,复又叹出,道:
“陛下博古通今,应知周赧王债台高筑之典。”
此言一出,官寺内霎时一静。
法邈、张表、霍弋等天子近臣皆神色微变,显然都知晓这个典故背后是何意味。
就连权重如费祎,此刻都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天子神色,生怕天子因董允此言动怒。
“债台高筑…朕安能不知?”刘禅并无愠色,反而带了一抹了然与感慨并存的笑意。
信陵君窃符救赵后,击败强秦。
楚考烈王熊元对秦国切齿痛恨,得知赵魏联军大败秦兵的消息后大为振奋,决意联合各诸侯国,一举吞并西秦,为楚国报仇雪耻。
但又自知自己的威望根本不足以号令诸侯,便遣使请周赧王以天下共主的权威,敕令各国联合出兵,并推举自己为伐秦主将。
周赧王早已明白,秦国是对周王室天下共主威权的最大威胁,也欲借此机会重振周室声威,因而爽快应允楚王之请,下令集结诸侯军队,并命西周公统率伐秦之战。
奈何周室衰微已久,诸侯多年不朝,国库空虚,而既要调兵,便需大量粮草军资。
周赧王迫于无奈,只得向京中豪门富户借贷。
富户们经过慎重商议,同意借资予周王,但要求立下字据为凭,约定击败秦国后,须将本息一并清偿,周赧王无不应承。
不久,西周公率领大军自河南出发,浩浩荡荡开往陕西,欲与诸侯兵马会师。
楚国既是伐秦之议的发起者,自然率先出兵,燕国亦重信义,派遣部队前来会合。
然而三军会合,苦候多时,却始终不见其他诸侯国的踪影,大军只得就地驻扎,一连三月,仍未见其余各国派出一兵一卒。
楚王无计可施,下令退兵,三国军队各自回返。
周军虽未经历战阵,军费却已消耗殆尽,周赧王不知该从何处筹措款项偿还债务,而当初借资给天子的富户们见周军回朝,纷纷手持借据,入宫向周赧王索债。
周赧王无钱可还,只得严令守宫卫士将债主一律挡在宫外,债主在门外吵吵闹闹,声音传入深宫,周赧王心神不定,寝食不安,便干脆躲进深宫一座高台躲避讨债之声。
董允肃容以对:
“周赧王无钱可还,愧怍难当,只得避于高台之上,羞于见人,后世遂讥其债台高筑。”
顿了顿,董允才又道:
“陛下……赧王末世之君,诚非吉兆。
“国家借债,古来罕闻,非为不知、不能,盖因不欲步赧王后尘,避此凶谶故也。
“是以臣恐真行此策,纵稍解国家一时之急,却深损陛下圣誉,深害王室体统。
“令天下忠臣志士忧而患之,一旦重蹈赧王覆辙,更为后世之人及野史谤书所讥。”
董允直言极谏已罢,深深俯首。
官寺烛火摇曳,将众人各异之色照得阴晴不定。
刘禅却是早就料到了董允会有此言语,此刻亦肃容正色以对:
“董侍中忧国心切,真忠臣也。
“周赧王之事,朕少时读史,便曾扼腕,其心可悯,其情可悲,然其行确实不智,亦不足效法。”
闻得天子此言,众人面面相觑。
天子既决议要向豪富借贷,又为何说赧王不足效法?
刘禅晓得众人疑惑,道:
“朕今日所举国债,与周赧王当年之借债,形似而神非,其间有云泥之别。”
“望陛下明示。”董允不解。
刘禅走回席前,却并未坐下:
“其一,朕借贷之目的,与借贷之根基与赧王不同。
“周赧王借债,不过为维系摇摇欲坠的周室空名,并无真实国力、兵力及税赋支撑。
“所举之战,各国诸侯人心不齐,乃是以卵击石、无丝毫把握之战。
“兼周王室国势衰弱,已非一世之忧,而乃百载之患,其根基早已腐朽破败,借贷便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自然难以为继。
“而我大汉之德,衰而不斩,前有世祖光武皇帝再兴炎汉,今有先帝与朕三续汉祚。
“天下人心在汉者若江水之鲫,不可胜数,万世不竭。
“如今,我大汉北伐大捷,还于西京,东征亦是连战连胜,一月速破吴贼重镇者三,武陵一郡响应,谓民心可用,军心正锐是也。”
刘禅环顾四座,道:
“大汉国势,已如日之升,与末周截然不同,此国债之根基也。
“朕既许以子钱,何患大汉忠贞爱国之士不为大汉蓬勃之国运、光明之前景助上一臂之力?”
天子声色从容,措辞不迫,有理有据又带种不容置疑之力,在座众臣无不颇以为然,旋即敛容正色。
刘禅却是不顾众臣颜色如何,只继续从容作声:
“其二,今之国债,借贷方式与信誉亦与赧王迥异非常。”
“周赧王之借贷,为其私人私下筹措,更兼强迫意味,手续不清,凭证不明,偿还更是全无保障,纯凭赧王及王室信誉,而彼时,赧王与周王室信誉早已破产。
“今我大汉将发之国债,却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以国家律法、朝廷信誉为保,有凭有证,更有明确期限及合理子钱。
“依专设机构管理,流程公开,记录在案,朕更以天子之身,亲笔画押用印,公告天下,此国债非临时拆借之法,而乃完整可信之国策!
“朕之信誉,国家之信誉,乃国债之性命根本。国债之性命根本,又与三兴汉室之大业息息相关,朕与国家,又安能不竭力维护之?”
董允听到此处,终于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天子指出这几点区别,确实切中了要害。
刘禅面露锐气,洒然一笑: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周赧王私下借贷之举,因不能克敌制胜而无力偿还,徒留笑柄,更加速周王室灭亡。
“而我大汉此番东征,早已有庙算之胜,孙权眼下兵力支绌,人心不附,只须稳扎稳打,待荆南诸郡与曹魏一南一北齐齐对孙权发难,三面临敌之下,克复荆州可计日而待。
“而我大汉唯一的难题,便在于军用不足,发行国债,聚民财以资军国大事,何有不可?
“待荆州富庶之地,尽归我大汉版图,税赋大增之下,偿还区区百万之国债,易也。
“更深远者,国家举债,能将忠贞爱国志士之私利、家利、族利,与大汉国运相捆绑,凝聚人心。”
直臣董允思来想去,终也觉得天子所言在理有据,只是……他犹豫再三,终于不再避讳,直言相问:
“陛下,倘万一荆州不克?”
刘禅也直言不讳:“若是不克,便先以明年秋收之粮赋布帛偿还第一批国债,待到冬日新年,再发行第二批国债。
“真正的爱国志士,必不犹豫。
“而那些犹豫投机之人,见我大汉第一批国债当真偿还,又见第一批购债者回报不菲,必不犹豫,争买第二批国债。”
人心逐利者多,庞氏骗局击鼓传花的游戏能一直玩下去,而且长盛不衰,确是有其道理的。
眼下三国争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真要荆州不克,真要连续发几次国债都不能扩大基本盘,导致最后走到暴雷那一步,国家信誉尽丧,那只能说时也命也。
但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从开始走到最后暴雷,其间一定会有好几年时间,以关中、蜀地的财赋税收,至少五年之内,这个游戏都可以维持下去。
以董允的智慧,哪里不知道天子这是在赌?虽说如今看来,这场赌局的赢面很大。
但万一呢?
万一最后走到难以为继那步,大汉又当如何是好?
天子信誉、国家信誉一旦丧尽,那三兴大汉就真的是镜中花,水中月了。
刘禅自然看出了董允眼中忧虑,继续出言安抚:
“国家财赋,无非开源节流。
“如今的国家举债是开源。
“将作监所发明、改制的铁犁、龙骨水车是开源。
“分遣农官向百姓普及轮作、围田之法,是开源。
“北伐东征以来,获得田地、兵甲无数,是开源,俘获牲畜、兵民二十余万,为大汉民屯,垦殖荒芜,亦是开源。
“此外…尚有一事,朕一直未与诸卿言说。”
原本犹在沉思的众臣,闻得天子最后之那句话,目光齐刷刷聚于天子身上。
刘禅不疾不徐道:
“朕年少时,常外出观游。
“至南安(乐山),闻朱提常有商人携其地私铸铜钱至彼处购求盐米诸物。
“更有甚者,于彼处豪富手中以私钱置换蜀直百,再至成都锦官城换购蜀锦,获利颇丰。”
董允微微蹙眉。
朱提地处南中,蛮汉杂处,虽在大汉治下,但山高路远,统治向来薄弱,民间私铸钱币之事实属寻常。
以私钱在当地富豪那里换蜀直百再到成都买蜀锦,也几乎是众所周知之事,朝廷虽知之,犹纵之,也算是开源之一了。
而这些朱提商人之所以要与南安豪富换蜀直百,便是朝廷早已立下法度,私铸钱币乃是重罪。
但此法也就在成都附近可以维持,其他地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金银天然是货币,而在这时候,铜出产量不多,也是贵金属,同样是天然货币。
私钱也是铜,只要钱币的含铜量过得去,自然能在民间流通。
“去岁,朕苦于国家乏财,忽念及朱提私钱一事,彼处既有私钱,自有铜矿。
“朕便密令庲降都督(李恢),遣可靠精干之人,往朱提各处深山险壑细细探寻铜矿踪迹。”
诸葛乔、霍弋、法邈等人闻此俱是一愣,而又一喜。
陛下于此时言及此事,难道是朱提竟发现了铜矿?
董允却是欲言又止,最后与费祎对视一眼,暗叹一气后道:
“陛下远征在外仍虑国家财用,真乃用心良苦,臣等钦佩。”
董允说到这里,谁便都知道,这位侍中说然而了。
而果不其然,董侍中话锋一转:
“然而…探查朱提铜矿之事,臣等并非未曾虑及。”
“早于先帝在时,丞相总揽国家政务,囿于地小民贫,常忧国家钱粮困顿,于开源节流之事无不深究。
“朱提有私铸铜钱流通之事,先帝与丞相早已知晓,亦曾推断彼处必有铜矿产出。
“建安十八至二十年,丞相便秘密遣派过数批精于矿冶的吏员,借贸易或勘测道路之名,深入朱提、会无诸县细细查访。
“然而,历次查探回报,结果皆令人失望。
“彼处确有一些零散小矿,却多为当地豪强或夷人部族把持,规模甚小,矿脉细弱,矿石含铜,亦是高低不一,且开采颇为艰难。”
言即此处,董允顿了顿,看向天子的目光变得更为恳切:
“陛下,开采矿藏,非仅有矿即可,需投入大量人力开凿巷道、支护矿洞、排水通风,更需设炉冶炼,耗费木炭无数。
“朱提地处南疆,山高林密,道路险阻,将开采出的矿石运出,再经冶炼成铜,其间人力、物力耗费之巨远超想象。
“据当年估算,即便倾尽那些小矿之利,所得之铜,其价值恐怕尚不足以抵偿开采、运输之成本。
“于国家财政而言,实属杯水车薪,得不偿失。
“此其一也。
“其二,南中诸郡汉夷杂处,情况复杂,许多小矿实为当地大姓、夷帅私产。
“朝廷若强行介入开采,无异与民争利,势必激起彼处汉夷反弹。
“南中初定不久,人心未完全依附,若因铜矿之事再起波澜,引发骚乱,非但不能开源,反动摇国本,大损朝廷威望。
“先帝与丞相权衡再三,最终为大局计,认为不宜妄动,故而放弃往南中开矿之举。”
董允言罢,再次深深一揖,不再多言。
往南中开采铜矿,不仅是经济上的不划算,更是政治上的高风险。
董允这番言语,无疑给诸葛乔、霍弋、法邈、张表等年轻二代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费祎也轻轻颔首,显然是知晓此段过往的。
刘禅环顾众臣,竟是朗声失笑。
见此情状,众人终于是再度面面相觑,惊疑与惊喜之情,再度于这间官寺升起。
毕竟,天子没有得失心疯,既然此刻如此形色,难道说…朱提竟当真发现了大型铜矿?
刘禅笑道:
“大汉之天命、国运便在此了。
“庲降都督此次遣人探查发现的铜矿,非是先帝、丞相与诸卿昔日所知的那些零散小矿,而乃亘古未有之巨藏。”
“巨藏?!”费祎脱口而出,显然不敢置信。
亘古未有?董允亦是瞠目结舌。
而不待天子继续说些什么,法邈、霍弋、诸葛乔等人在面面相觑的同时,竟已是热血沸腾。
刘禅肃容道:
“据庲降都督所言,此矿脉规模之宏大,矿藏之富集,已是远超人力所能想象,甚至…恐怕有史以来任何被记载在案的铜矿,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听到此处,费祎、董允终于意识到了此事的分量,惊心动魄之感朝他们袭来。
真若如天子所言,李恢若当真在朱提发现了足称得上“巨藏”的大型铜矿,便意味着大汉将拥有庞大且稳定的铸币原料,便可以派遣大量的人手与军队去开采维护,如此一来,成本便根本不成问题。
而一旦拥有矿山,财赋之困可大大缓解,远比所谓国债借贷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刘禅唤龙骧郎高昂从堂后取来一方木盒。
木盒打开,呈现在官寺众臣眼前之物,乃是一大块发绿的矿石。
“今岁岁首之时,庲降都督将此物送至白帝城。”
刘禅又将李恢的书信示与众臣。
原来,李恢遣出的探矿之人,在朱提县西部一处名为堂狼山的险峻之地,发现了孔雀石。
他们又沿着分布孔雀石的山溪,深入堂狼山腹地。
最后,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终于发现了一条巨大的矿脉露头。
李恢信中形容,那矿脉露头的山体一侧,岩壁赫然呈现出大片大片的翠绿、赭红与深蓝之色,其范围之广绵延数里,望之令人心惊。
探矿者选取数处深挖,掘开表层浮土,向下开凿不足一丈,便见矿色愈发纯正浓郁,可知含铜之富,远超以往所见任何矿点。
李恢得报后,亲自查验了众人带回的矿样。
冶炼之,出铜如涌。
费祎看信已罢,急声问道:
“陛下,德昂可曾估算,此矿储量如何?”
这封密牍只写到一半,并未言及产量,想来另外一半还涉及了什么机密,并未被天子取出示人。
刘禅答道:
“庲降都督亲往朱提,沿矿脉走向多方探查,试图寻其尽头,然而此矿脉依山势延伸,没入更深的高山峻岭之中,不遣大军伐山开路,根本探不到边际。
“但…庲降都督书与朕言,据矿山露头规模及矿石含铜量推断,此堂狼山之铜矿,藏量之巨,我大汉纵竭尽全力开采,亦难穷其百一。
“便以他大胆之言,此矿之铜,恐一千年亦未必能尽。”
“千年…亦未必能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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