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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王业不偏安 第303章 临晋农庄
陈祗去岁赴任临晋令时,正值五月末。
这位年未及而立的侍郎,外放为临晋令,在天子近臣中引发了不小议论,但于这地处大河、洛水交汇处的边城而言,不过是城头曹魏旗帜换为刘汉旗帜而已。
上任之时,这位年轻的天子近臣只带几名佐吏、两车竹简,在二十名虎骑护卫下踏进临晋城。
县内功曹、贼曹、户曹等本地豪强组成的一众大吏,与本县三老、啬夫等佐吏在城门洞下相迎。
众人见这位新县令如此年轻,面皮白净,身形颀长,虽一路风尘,却终究难掩那股与边城格格不入的清贵气,面上虽堆着恭敬,眼底或多或少藏着几分轻慢与审视。
临晋地处偏鄙,民风彪悍,尤为难驯,自黄巾之乱以来,便有流民四窜,据山啸林。
由于西北羌乱之故,灵帝朝对待马政还算重视,冯翊
于是冯翊郡北的梁山,至今仍流窜着数千沙苑养马出身的山贼,匪患为关中之最。
前些年曹魏某冯翊郡守往临晋赴任,竟在沙苑被百来号马贼割去了脑袋,夺走了财帛,震动朝野,曹丕出兵剿匪,却连匪毛都没见着,最后以失败告终。
于是匪患依旧,百姓惨遭荼毒。
陈祗到任晓得内情后,欲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决这伙盘踞在冯翊北面黄土原与梁山之间的山贼。
但即便已经晓得大汉击败曹魏,尽复关中,还都长安,这伙山贼仍旧不为所动。
毕竟他们在刘宏在位时期便已经啸聚山林,为祸一方,哪里管你是曹魏还是刘汉?
甚至,这群山贼还与大河对岸的魏河东太守杜恕眉来眼去,大有据守蒲坂的冯翊都尉魏昌一率蒲坂戍卒往北剿匪,便要与魏军一北一东夹击临晋之势。
于是乎,这伙山贼却是抚也抚不得,剿也剿不得。
好在有魏昌三千戍卒在,这伙山贼倒也不敢轻易作乱,陈祗便也将此事搁置下来,专心民治。
两汉数百年的官场规矩,县令、县丞、县尉这三名朝廷命官乃是由朝廷派遣。
其余诸县吏、县卒,全都由本地豪强把持。
这是人手不足情况下的不得已而为之,便是大汉克复关中,也完全没有办法坏了规矩。
毕竟大汉也没想到竟然能一举克复关中,后备官吏严重不足。
而即使后备官吏足够,你不让本地有势力的豪强参与吏治,便基本无法在本地立足的。
本地的情况本地人最了解,收税总要有人去,民间的治理也要依靠本地豪强,宗族内部自治一直到清朝覆灭都是如此,想在这时候插手,未免异想天开。
毕竟得人心不是一面刘汉旗帜、几句空口白话就能解决的事情,是要实实在在把利益许出去的。
一拍脑袋便想让某个郡县所有吏员的位置全部由外乡人把持,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是由生产力决定的,所谓皇权不下乡,便是如此了,非是皇权不想下乡,而是根本没法下乡。
如此一来,没了趁手的吏员,就更使得陈祗这个一直在内朝为官的年轻县令举步维艰。
陈祗的居所,安排在县衙后的一处独立小院,虽不算宽敞,但也收拾得干净。
安顿下来后,他并未急着升堂问事,而是先用脚步亲自丈量了一番县内各乡里,彼时还遇到了离京东巡的天子,将建立农庄之事交到了他与郭攸之的手上。
归来之后,他一边与郭攸之商谈设置农庄之事,一边让县中佐吏将灵帝以来的所有卷宗、图志,尤其关于梁山一带的地理民情、贼匪记载尽数调来。
接下来的日子,陈祗除了处理农庄事务以外,多数时间都埋首于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之中。
偶尔出门,也只带名眉清目秀、名为陈安的书童,骑马出城,在临晋周遭的乡野间转悠。
他不去拜访临晋本地豪强大家,反而常与田间老农、山边樵夫、河边渔人攀谈交往。
有时甚至就在农家讨一碗薄粥,就着咸菜疙瘩吃得坦然。
如此做派,让一直冷眼旁观的韦渐等县吏愈发疑惑,只觉这蜀中来的娃娃官,要么是真不晓事,要么就是故弄玄虚。
这韦渐乃是临晋第一豪强韦氏的家主,族中子弟遍布县衙各曹,掌控着临晋的实际权力。
他与其他几家豪强私下相聚,认定陈祗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在民风彪悍、匪患不绝的边地吃不了苦头,迟早要自己卷铺盖走人,回到那大汉天子身边当个佞幸。
因此,倒也懒得对这娃娃县令使什么下马威,只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冷漠视之。
然而,这临晋功曹想要的眼不见心不烦,终究没能达成。
连续两月,每隔几日,陈祗便请韦渐至官寺书房,摊开那些绘制得颇为粗糙的地图,仔细询问梁山之中各路山贼的势力范围、头目姓名、活动规律,甚至具体到某条山间小径、某处水源出处如何。
韦渐起初不胜其烦,但陈祗每次请教态度都谦和之至,言语恳切,更次次都不忘奉上一壶自己从蜀中带来的上等好酒。
韦渐这嗜酒如命的性子,倒也不好直接发作,只耐着性子,拣些众所周知、真伪难辨的消息应付了事。
转眼便入了九月,关中冷得早,寒风裹着北面黄土台原的砂土,如刀割一般刮在脸上,让来自蜀中的陈祗颇有些苦不堪言。
某一日,县衙刑房的几个老吏又凑钱买了酒,在值房内支起小锅,炖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牛肉,香气在官寺四溢开来。
正吃得满头大汗,却见小陈县令循着香味走了过来。
众吏一时愕然,手足无措。
陈祗却神情自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拘礼,自顾自地找了个马扎坐下,又拿起一副干净的碗筷,夹起一块牛肉尝了尝,点头赞曰,牛肉味道甚好。
众吏面面相觑,见县令似乎并无降罪之意,这才稍稍放松。
陈祗与一众胥吏同食,间或问些县中琐事,市井传闻,气氛竟也逐渐活络起来。
将要吃完,他又唤书僮从自己屋里拿来一端长安锦,说是下次若是再有此等美味,务必叫他。
这一下子,这帮几月以来对这位小陈县令敬而远之的胥吏们,无不是眉开眼笑。
他们才不在乎这小陈县令是所谓天子近臣还是什么佞幸,但这温文尔雅的临晋令竟不跟他们这群底层胥吏摆架子,这是天大好官!
消息传开,县内一众胥吏对小陈县令的风评陡然变好。
功曹韦渐和狱曹、户曹等人,起初冷眼旁观,等着看陈祗何时新官上任三把火去动县中钱粮账簿,又何时不自量力去梁山剿匪。
可他们等了一旬又一旬,一月又一月,这小陈县令似乎对这两件事全都兴趣缺缺。
每日里不是看书查图,便是骑马下乡,偶尔与底层胥吏吃酒谈天,日子过得仿佛闲散儒生。
一众与梁山山贼多少有些亲戚勾连的县吏渐渐放下心来,觉得这同僚虽是天子近臣却也识趣,知道自己不过是来这边镇混资历的,往后再见面时,脸上也开始寒暄几句。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
县中两户人家为争一处灌溉的水源,从口角发展到械斗,其中一方与县衙几个老吏沾亲带故,另一方则倚仗着城中一位赵姓小豪强。
以往处理这等纠纷,无非是双方各找靠山,最后由韦渐一等一的豪强出面调停,背后来些利益交换,便不了了之。
然而这次,县内那几个得了陈祗好处的老吏自觉腰杆硬了些,便纠集了几十个县兵前去助阵。
赵家那边也不甘示弱,最后请来了临晋有名的豪侠杜解助拳。
这杜解年近三十,本名非解,乃是自己以那位曾经名噪一时上过史书的豪侠郭解之名为名,本人身手矫健,好勇斗狠,在市井地痞青皮间颇有威名。
他带着七八十个游侠弟兄,手持棍棒刀枪招摇过市,扬言要替赵家讨个公道。
眼看一场大规模械斗就要发生,县衙老吏心里也开始打鼓,派人回官寺请示。
若在以往,县令多半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
不料陈祗得报后,竟直接下令,让县内所有可用之兵持矛列队,前往弹压,而为了将县兵调动起来,他还将几个月月俸三百石粮尽数分赏给在场所有县兵。
于是百来县兵竟与几十游侠在城内大街明刀明枪干起仗来,那地痞游侠哪里是有甲县兵的对手?丢下几具尸体后此事告结。后面,小陈县令又亲自去为水源之事调停。
此事过后,临晋上下才真正开始正视这位小陈县令。原来这看似温和的天子近臣,并非一味怀柔,该强硬便毫不手软,手段还颇为老辣,至少干仗前还懂得要收买人心。
然而过不数日,更令人惊讶的消息传出。
那临晋第一豪侠杜解,竟被小陈县令招揽,进了贼曹。
这下,临晋的豪强大吏们彻底坐不住了,这姓陈的,不仅身段、手段可软可硬,现在更要在县内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难不成,他当真要像官寺内那株被他亲手栽下的柳条一般,在这临晋县内扎了根?!
不论如何,冬赐将近之时,前往陈祗家中送礼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绫罗绸缎、金银粮肉、本地特产,络绎不绝。
陈祗来者不拒,一一笑纳。
韦渐等豪强大吏冷眼旁观,心中冷笑。
除夕前日,临晋县内各曹已基本封印,准备过年。
偏偏清晨时分,几十骑兵踏着薄霜悄然入城,马背上,竟是驮着十几个蒙了头的粗壮汉子。
陈祗回到官寺后,立即遣人去请将县内所有大吏前来官寺牢狱。
众人踏入牢狱,顿时被眼前景象惊得瞠目结舌。
只见刑架上牢牢捆着十几个彪形大汉,个个遍体鳞伤,浑身是血。
而动手用刑的,竟是那临晋豪侠杜解与十几个新收的游侠,手段狠辣之至,有几人眼看着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彻底咽了气。
而牢房内哀嚎惨叫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凄厉至极,听得一众大小胥吏骨头发软。
陈祗却是面无表情烤着火,对耳边凄厉惨嚎恍若未闻。
陆续有山贼熬不住酷刑,断断续续吐露出几处贼巢位置。
然而杜解与那几个游侠却仍不停手,继续拷打审问,最后小陈县令更是亲自上手,从炭火堆里夹来几块红炭,上演了几出烙刑。
一众胥吏见此情状,无不震骇。
这哪里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小陈县令?!
本县大吏韦渐在一旁更是看得心惊肉跳。
这天子近臣,娃娃县令,竟也行得这般狠事吗?
而小陈县令冷酷到极点的举动,终于摧毁了残余山贼的心理防线,争相惨嚎着吐露自白,陈祗却是将残余山贼分别关押。
待他们一一将大大小小十几个山贼窝点全部吐出,陈祗一一核对无差过后,这才命杜解将他们解下刑架押入牢房。
功曹韦渐见状上来恭喜,陈祗却是无喜无忧,只淡淡道:
“韦功曹,料想城中必有不少山贼眼线,或许还有些德高望重的耆老乡贤与山贼有些牵连,稍后,这些山贼大概也会吐露一二。
“但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山贼作乱,与临晋有德乡贤何干?朝廷自不会以此连坐。
“只是今日之事,关乎朝廷剿匪大计,乃朝廷绝密,不得外泄,望功曹审慎行事,共保临晋太平。”
韦渐看着陈祗平静无波的眼神,又瞥了一眼火盆内外那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忙不迭躬身答应。
大年初三,天下喜庆,梁山深处依旧白雪皑皑,谁也没有料到,负责控扼蒲坂津的冯翊都尉魏昌,竟会在此时用兵。
他亲率八百精锐戍卒,依据陈祗提供的精准情报,兵分八路,如利刃插入莽莽群山。
其中,豪侠杜解更亲率四十名游侠,凭借山贼供出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觉便潜入两处最大的山寨核心,实施了擒王斩首。
一夜之间,盘踞梁山三十余年,令得后汉与曹魏两朝官府都头痛不已的冯翊山贼土崩瓦解。
消息传回,冯翊震动。
那些与梁山山贼有所勾连的大小豪强见有把柄被朝廷握在手中,终于大气都不敢喘。
于是临晋霎时安靖。
梁山其余未被剿灭的小山寨闻风丧胆,自知藏身之地已不再隐秘,官军剿伐就在眼前,纷纷派人出山,向临晋县令陈祗请降归附。
困扰左冯翊三十余年的匪患,竟在这位到任刚满半年的年轻县令手中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而除了解决匪患,与临晋大小豪强、胥吏周旋以外,小陈县令主要的精力,其实放在了天子东巡时嘱咐的农庄一事。
农庄之制形似屯田,神却迥异。
小陈县令贯彻了天子设立农庄的思想初衷,在一番实践过后,为农庄这个新兴事物确立了许多规矩。
屯田古已有之,且此法蔽端众所周知,后汉早已不于内地行民屯,在这个时代再次于中原兴起,是曹操得青州百万黄巾之后的事情。
曹操将百万黄巾安置在兖州。
初时确能增产,也让百万黄巾得以存活,曹操更是一年之中积谷数百万石,震惊中原,于是才让他有了迎天子令诸侯的机会。
然其五成乃至六成的重税,到最后迫得屯田民纷纷逃亡。
更甚者,许多屯田区日久成了典农将校私产,官府莫敢问,朝廷莫能管,积弊深重,反成国蠹。
而大汉农庄,田税仅取二成。
这对于许多连锄头、粮种都凑不齐的贫苦农户而言,比之昔日依附豪强时,动辄五六成的田租,简直是天壤之别了。
此外,曹操当年行屯田之策,是趁流民奄奄一息,连粮种都没有的时候以军法部勒,行高税盘剥之举,且一辈子不改,甚至子子孙孙几辈子都不改。
黄巾百姓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没有粮种、田地、耕牛,头几年交高税无所谓。
到了后面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成了曹魏的农奴。
而陈祗奉天子之命,行的是予民休养,藏富于民之策。
他将粮种与田税分离,庄户若向官府借贷粮种,收获后,只须按约偿还便是,田税仍是二成。
若家有余力自备粮种,则仅缴二成粮税即可。
此法一出,庄户们侍弄田地的劲头更是十足。
谁都盼着来年能攒下属于自己的口粮、粮种。
于是百姓肩上担子再轻一分。
而屯田与农庄最根本之别,在于田地归属。
曹魏屯田之策下,屯田民耕种的乃是官田,耕者如同赁户,且一辈子几辈子子子孙孙都是赁户,永无出头翻身之日,世世为奴。
而大汉农庄百姓名下之田,虽被朝廷限制了买卖,以防兼并之事,但田亩名册之上,明确归属于加入农庄的百姓。
此乃恒产,有恒产者方有恒心。
管理上亦不取军屯的严苛军法。
各农庄公推数位德高望重的耆老为田吏,总理庄内农事、税粮,直接与朝廷派下的典农官对接。
此举既缓解了大汉吏员严重不足之困,又借用了乡里自治古风,减少了百姓与吏员间的隔阂。
原本遍布乡、亭、里甚至什伍的繁冗胥吏,因为农庄百姓聚居一地的原因得以减省。
典农官于是便能与农庄耆老进行最直接最有效的沟通,一切交流,都以农事生产为先。
陈祗又定下奖勤之策。
缴纳田税多、完成好的农庄,官府优先配发修缮一新的铁制农具,乃至调拨珍贵的耕牛。
若庄内农户被征发徭役,其家田地由田吏协调邻里优先帮衬,务必确保田地不被荒弃。
这使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念深入庄户之心。
为了更多的铁器、耕牛,为了自家田地将来不因徭役而荒废,庄户间也要互相督促,勤勉耕作,惰怠者自然难有立足之地。
同时,陈祗也未忘留下出口。
允许庄户在官府监督下,带着自家田地退出农庄,然一旦退出,十年内不得再入。
此策有两个目的。
据天子言,一是加强农庄百姓对田地的拥有感,让他们认为分给他们的田地,确实是他们自己的,激发他们的耕作积极性。
二则是防止养懒汉。
集体农庄内有人努力种田,自然就有人偷懒搭便车。
懒汉多了,集体效率便会降低,生产效率高的农户可自行退出,这是对懒汉的一种隐性监督机制。
而由于集体农庄内出徭役时互帮互助政策的存在,一般农户除非到了实在忍受不了的程度,都不会选择主动退出。
若真有懒汉屡教不改、引发公愤者,则由全庄公投。
超五成庄户同意,便由官府没收其田地,逐出农庄,永不复录。
农庄大多设于郡治、县治左近,便于官府照应。
临晋一县凭借一系列惠民之策,几乎将境内尚存的零散自耕农吸纳殆尽,庄户抗风险能力因此大增。
在剿匪结束以后,整个左冯翊都效仿临晋搞了集体农庄,共吸纳百姓三万余口,分为三十个大农庄。
然而就在三月,麦子拔节之时,临晋农庄中有经验的老农,却是发现了蝗虫可能会在今夏爆发的征兆,上报到了官府。
陈祗如临大敌,又将此事上报到长安,竟是使得丞相匆忙从长安来到了临晋边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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