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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四不两直,江水太凉

作者:狗脚朕.  分类: 历史 | 秦汉三国 | 狗脚朕. | 三国:王业不偏安 | 更多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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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王业不偏安 第254章 四不两直,江水太凉

江雾如纱。

笼住滟滪关前的汉军水陆营盘。

刘禅于座舰炎武号顶层飞庐舱室醒来。

昨夜异常平静。

没有小概率发生的夜袭。

也没有来自大巴山的急报。

所以这位天子一觉睡到了天明。

他已不是刚亲征时候的雏儿了,不论何时,发生何事,只要不是事务紧急必须自己参与处置,他都可以很快安然入睡。

这种心安,既来于司空见惯,又来于身周将士可以信重,还来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信。

起身披上一件薄氅,刘禅推开舱门,湿冷的江风立刻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沿江分布的汉军营寨已然苏醒。

缕缕炊烟从各处升起,与江雾山雾交融在一起。

由于关山隔阻,崎岖遥远,又有滟滪关挡在中间,傅佥、赵广等人的消息难以传达。

刘禅睡前收到的最后一则军报,便是賨人龚顺、鄂何已率众潜至鹰愁涧以东,傅佥准备夺关。

至于后面战事究竟如何,却是没有战报传来了。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傅佥、赵广都是稳妥之人,真若遇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自己早就收到紧急军报了。

“陛下。”

陈到沉稳的声音刘禅身后传来。

大概因为年老的缘故,他每天的睡眠都很少,却不觉疲累,今晨已在下层甲板忙碌许久,见天子起身,这才踏阶而来。

“安国、子瑾(郑璞)已点齐两千虎贲、两千郡卒,眼下正在将辎重装船,准备溯流至上游入山,支援公全、辟疆诸军。”

刘禅闻言颔首,目光依旧投向北方层峦迭嶂的群山:“公权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尚无。”陈到回答简洁。

不多时,备战的关兴传来消息,岸上步军已全部准备妥当,甲兵辎重已全部装船,请求发兵。

“既安排好了,便动身吧。”刘禅并不犹豫。

关兴、郑璞二人得令,于是水陆并进,往上游驶去。

目的地,自然便是上游二十里外汉军开辟出来的行军山道,待追上傅佥、赵广所统前军,恐怕得是三四日后了。

逆流而上不像顺流那么简单,步军不能再搭乘舟船,而须徒步,且须伐林开道。

不多时,关兴旗舰已消失,后军却是仍未动身。

刘禅不再西望,而是缓步下船,穿越泥泞的滩头,来到汉军营地里。

经过一夜休整,将士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举手投足间,也明显多了些力气。

民夫和辅卒抬来一桶桶江水。

这些江水经过初步沉淀,入瓮后投入大量姜片烧开,再晾到温热,最后分送各营。

关中瘟疫结束后,战时严禁饮用生水的规矩还是保留了下来。

起初还有人抱怨麻烦。

可当大规模的痢疾腹泻再也没有发生的事实摆在面前,再也无人质疑这条规矩。

比起战时数百上千人因痢疾腹泻而士气溃散,多打烧几捆柴火,实在算不得什么。

路过一处营地,几名伙夫正将沉重的大瓮架在火上,熬煮着粟米与干菜、碎肉混合的羹粥。

刘禅凑近,见粥咕嘟冒着热气,浓香随风飘散,引得排队等候的士卒不时吞咽口水。

刘禅命龙骧司马季舒为自己打来一碗,送到自己舱室中晾凉,而后继续巡营查看。

军中大小上下大多都知,天子时常直接从将士的锅里取食,也不嫌将士的吃食寡淡无味。

刘禅刚刚亲征时,偶有军吏伙夫克扣将士伙食。

米少了,肉少了,盐少了,被刘禅撞见,过不多久,便会有天子近侍带着龙骧郎前去过问。

究竟是真有困难?

还是有人从中贪墨。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是小小的管理米面油盐、锅碗瓢勺的小官下吏,也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为某些人谋些利益。

而当刘禅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须陪同接待、直奔基层、直插现场考察各军情况,并常与将士同用一瓮之食的事情成为军中常识后。

这种贪墨资粮之事发生的概率便大大降低。

因为天子真会因这种小事杀人。

一开始的时候,有些将士私底下议论,说陛下何等尊贵,怎么可能真跟我们这些人吃一样的吃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而当数名贪墨军资,克扣口粮的“巨贪”被问罪诛斩,悬首辕门,引得三军哗然后,再没有人去讨论天子是真吃还是假吃。

真吃还是假吃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的伙食、饮水、住宿、赏罚等小事,因天子举措,较从前得到了更大、更具体的保障,这是汉军将士切切实实能够感受到的。

于是所有议论的杂声全部息止,取而代之的,自然是对天子的颂赞。

刘禅精力不够,于是又从龙骧郎中亲拔五十粗兼文武的心腹,由奉车都尉法邈统领,号为绣衣使,为自己耳目。

他们不负责刺探文武百官情报,只是将四不两直贯彻到底,轻甲外覆一身绣衣,随机出现在各军,根据刘禅教导的具体步骤,稽核军中是否有不平难鸣之事。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每当绣衣使出现在军营,即便是一营校尉也不敢造次。

都是当兵的,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先前便已有贪墨军资的巨贪被绣衣使杀鸡儆猴了。

好在天子在杀了几个巨贪后,便降下明旨,不会不教而诛,也不会追及前罪。

只要在绣衣使稽核规矩立下后,军中莫再发生贪墨军资、克扣军粮之事,便不会追究。

不少军将这才宽心,明白天子不是想让他们这些军将都成为廉洁的圣人,而是天子把将士的口粮军资当作头等大事。

如此,非议断绝。

更多的军将、军卒,反而因此对天子愈发既敬且畏。

因为暗中克扣口粮军资的,很多时候不是军将军吏,而是军营外负责划拨资粮的文官墨吏。

被诛斩示众、悬首辕门的巨贪,也以文官墨吏居多。

如此雷霆手段,倒让许多军将、军卒们暗暗出了一口恶气,因为在过去,这些贪墨军资的文官墨吏,上头往往有人。

出于潜规则,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很多人对这种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问,不参与,更不会去检举揭发。

但现在,不一样了。

天子亲自督办,绣衣使稽查更是铁面无私,少有人再敢于军资、军粮上动歪脑筋了。

兜兜转转,刘禅又来到伤兵营。

营区的规模,较昨日他来视察时扩大了不少,但传出的呻吟闷哼却较昨日显著降低。

更多的医匠和辅卒被抽调过来。

他们用煮沸后放凉的布条,蘸着刺鼻的酒精,为伤兵清洗伤口、更换敷料。

草药熬煮的苦涩气味四处弥漫。

重伤者被集中安置在避风保暖的帐篷里。

伤势较轻者,则靠坐在篝火旁,喝着热乎的羹粥,望着吴军关寨的方向大声议论。

最热闹的话题,除了昨日之战自己如何英勇杀敌,斩获多少外,莫过于天子亲临战地,巡抚三军了。

昨日,在陈到接到自己之后,刘禅便命人升起金吾纛,往滟滪关前走了一遭。

一来是想勾引勾引潘濬,看潘濬有没有胆子出来“擒龙”,二来便是吓唬吓唬寨中吴军。

再之后便擎着金吾纛,在陈到的引护下巡抚诸营伤亡之卒,最后又在中军大帐与一众偏将、校尉们见上了一面,对他们进行了一番必要的安抚与激励。

安抚士卒,施恩将校之事,刘禅在关中一直在做。

不论多繁琐、多疲累、多重复乏味,都一直坚持在做,亲力亲为。

亲征亲征,并不是挂旗督军、打场胜仗就足够了。

更重要的,或者说最重要的,往往就是战后推衣衣之、推食食之这种邀买人心的施恩环节。

得让将士们都知道,你们打了胜仗,我这天子看到了你们的付出,将来你们会高官厚禄,高人一等。

但你们还须知道。

究竟是谁,给了你们打胜仗的机会,你们所收获的金银财宝、高官厚禄,又到底是谁给你的。

这种事情刘禅不做。

那就只能由陈到来做。

如此一来,将士们便会认为,他们得到的一切,都是大督陈到为他们在天子面前争取来的。

于是他们感恩的对象,就是大都督陈到,而不是刘禅这个天子了。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所以不论是丞相、赵老将军,抑或陈老将军,刘禅都没有碍于所谓情份,而不把自己的手伸到他们军中。

丞相、费祎、赵老将军、魏延、王平、吴懿吴班…所有人都已经对这事司空见惯,绝大多数重将重臣都沐浴过刘禅的“天子圣恩”。

但陈到、辅匡、陈曶、阎宇、郑璞、王冲…这些江州、白帝一线的将士,却是一直无幸得刘禅“恩遇”。

这是第一战,第一次。

刘禅自然要郑重对待。

“高兄!高兄!快说说,昨日给你纸条那位…真是陛下?”一名年轻的军侯挤到高昂所在火堆旁,脸上满是兴奋与好奇。

由于这里是轻伤营,天子昨夜巡抚诸营的时候,并没有在这里多作停留。

导致许多无伤、轻伤的将卒都没能看清天子究竟长什么样。

但…许多人却对那名给高昂递纸条的年轻儒将印象深刻。

听到有人说,那儒将竟是天子,这才全部簇拥到高昂身边,欲从高昂这里印证一二。

高昂甲胄齐整,胸前那片救命的银甲已被擦拭得锃亮,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其人正就着肉粥啃一块硬面饼。

闻言,用力咽下粥饼:“是。”

言罢,脸上得意之色抑制不住。

能不得意?

他这都算低调了。

放眼全军,试问有几个人能一战斩首七级?

放眼全军,试问有几个人能有幸得天子问伤,并亲赐圣谕?

莫说他一个小小虎贲郎,纵使一个校尉、偏将得此殊遇,恐怕都恨不得逢人便主动发问:你怎么知道天子大赞我连斩七级之功,并赐我以圣谕?!

有人忽而狐疑:

“老高,你…你先前不是逢人便说,那银甲片乃是天子在长安所赐,要是昨日那将军真是天子,你难道还能认不出来?”

高昂故意板起脸:

“老子说是就是!

“老子在长安大阅时喊破了嗓子才得陛下注目赐赏!

“陛下就是化成……我就是死了化成灰,都不可能忘天子模样,岂能认错?!”

“那你……”那人仍不信。

“你们懂个啥?!”高昂哼哼。

“昨日陛下刚到这里的时候,既没有穿天子袍服,也没有打出天子龙纛,显然不想让人认出他来。

“我虽然认出陛下,又岂能胡乱嚷嚷?”

言及此处,他故意显出杀意,面目狰狞地环顾身周众人:“万一…你们这群人里就有吴犬的细作,欲对陛下行不轨之事呢?!”

众人闻言一怔。

不少人竟是被这连斩七级的莽汉眼神里仿佛凝成实体般杀意吓住,悻悻后退几步。

“高兄瞎说什么呢,咱们这里怎么可能有吴犬细作?”另一名跟高昂相熟的都伯也凑过来,攀着高昂的肩膀,眼睛发亮。

“来来,高兄说说,陛下给你那张纸条上究竟写的啥?

“是不是直接升你做亲兵了?!

“快拿出来让弟兄们看看,羡慕羡慕呗?!”

周围响起一片起哄之声。

高昂闻声,却是忽然正色:

“胡说什么!

“陛下赐我的东西,那是能随便拿出来显摆的吗?!”

“嗨,怎么不能?”那军侯一脸怪异。

“陛下在长安赐你的那枚甲片,你不是逢人便要炫耀一番?!”

“那不一样!”高昂肃容正色,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陛下既然没当众宣告,那就不是我能张扬的!”

“嗨,看看嘛!”人群中,仍然有人起哄。

“就是啊,看看有什么要紧?”

高昂摆头喝道:

“不必看,总之…陛下记得我,记得咱们这些为大汉厮杀的汉子,这就足够了!

“多砍几个吴狗魏狗,田地宅子会有的,女人儿子会有的,荣华富贵大鱼大肉都会有的!”

不少人闻言,虽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却还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与希冀。

毕竟高昂虽说得含糊,但眉眼间的光彩和语气中的笃定,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纸条写的是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子念着咱厮杀汉!

只要跟这高昂一样,为天子多杀几个吴狗魏狗,咱这些厮杀汉将来也能当人上人!

滟滪关前。

一直凝神瞩目关寨情况的陈到,忽然轻咦一声。

片刻后,疾步趋至天子身侧。

“陛下,有些不对劲。”陈到以手指向关墙,“吴贼守军…似乎有些异样。”

刘禅闻声,凝眸望去。

看不清晰,于是凑近。

没多久便察觉到,彼处关墙相较于昨夜旌旗林立、身影绰绰的,此刻竟显得有些…疏落?

旗帜依旧在,但值守的士兵数量明显减少。

巡弋的士卒,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步伐拖沓。

更明显的是,几处垛口后的吴兵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再是警惕地对江畔张望,而是频频向内城和北方指指点点。

彼此间,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甚至有人朝着关内方向激动地挥舞手臂。

再仔细看。

就连关寨上空升起的炊烟都透着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息。

“是空城计?”

“还是说…此间吴人军心已然动摇?”

法邈忽而发问。

刘禅若有所思。

一个念头升起:

“如此惶惶不可终日之象,莫非公全、辟疆、定疆他们…昨夜已竟全功?”

众人闻言,既疑且喜。

刘禅率众回到炎武号上。

而就在众人疑喜不定之时,上游大江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橹桨破水之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艘轻捷的赤马舟正劈波斩浪,如离弦之箭般向着龙纛所在旗舰疾驰而来。

当先一舟,数员大将昂然挺立。

“是安国?!”陈到眼力极佳,率先认出了刚刚才乘舟西去的关兴,随即又看到旁边两人。

“还有…公全跟辟疆!”

赤马舟速度极快。

没多久便靠上龙舟。

傅佥、赵广二人不等舟船停稳,便矫健地攀上舷梯,快步登上甲板。

二将征袍破损,甲胄染血蒙尘,脸上带着连日征战的疲惫,但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压抑不住的亢奋与大悦。

“陛下!大都督!”前部督傅佥率先抱拳,声音激动沙哑,“北路克捷!”

赵广紧随其后,同时躬身:

“陛下!

“臣等幸不辱命!

“昨夜已破深涧关!

“其后连追二十里,斩将夺旗,大破吴军!”

“斩将夺旗?”刘禅的目光立刻被傅佥和赵广身后亲兵捧着的几个木盒吸引。

“这里面是……?”刘禅指着木盒,饶有兴致。

傅佥接过其中一个木盒,猛地打开,一颗须发斑白、面目狰狞的首级赫然呈现。

“陛下!此乃吴将鲜于丹首级!

“此獠昔年随吕蒙偷袭荆州,手上沾满我荆州将士之血,今日终授首伏诛!”

另一边,赵广亦打开另外一个木盒,里面一颗头颅双目圆睁,犹带惊怒。

“陛下,此乃孙吴宗亲、伪翊军将军徐忠!

“其人负隅顽抗,已被阵斩!

“另有孙吴宗室孙规,亦曾随吕蒙篡夺荆州。

“此獠贪生怕死,已束手就擒,就在赤马舟中看押!”

刘禅看着那两颗血淋淋的首级,再看向风尘仆仆却意气风发的两员爱将,一拍船舷,放声而笑:

“好!好!好!

“公全、辟疆!

“真乃朕之虎臣也!”

陈到、陈曶、阎宇、法邈、张表等围拢过来的文武要员亦是上前,纷纷向傅佥、赵广二将道贺。

“快!且将山中战事与朕细细说来!”刘禅笑意豪放,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北路详情。

傅佥、赵广遂你一言我一语,将他们所历战事,简明扼要却又惊心动魄地向天子及众将叙述一遍。

舱板上,众人听得心潮澎湃,就好像亲身经历了那一路高歌猛进、摧枯拉朽般的战斗。

赵广最后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天子及众文武补充道:

“陛下,臣等在追杀溃兵时,从俘获的吴军口中得知,昨夜潘濬似已率一部精锐离开滟滪关,意图北上增援深涧关!

“然其未至深涧,便遭遇我军击破深涧关后溃败下来的败兵!

“应是知大势已去,竟未敢与我军接战,便径直接引兵东向,往巫县方向逃窜了!”

“什么?”刘禅闻言先是愕然,而后与陈到面面相觑。

“潘濬…潘濬竟弃关而走?!”张表亦是失声,脸上同样是难以置信之色。

刘禅再次望向那座此刻显得异常安静的滟滪关,一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关上守卒突然间如此惶惶不安。”

刘禅身后,张表也抚掌大叹:

“是啊!

“若非潘濬遁逃,军心崩解。

“关上守卒焉能是这般光景?

“潘濬…潘濬,不意其人竟做出此等事来?!”

语气中,有几分大喜,亦有几分不可思议。

这厮叛汉降吴,又主动进献大汉在荆州布防图给孙权,才导致荆州在短时间便尽丧敌手。

如今,其人深得孙权信重,更为孙权持节督军,这样一个人,竟临阵弃军而逃?!

众人短暂的震惊过后,便是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

若潘濬仍在,即便军心动摇,凭借关险与其威望,或许这座滟滪关还能支撑一阵。

如今,潘濬率先弃军而逃。

这座滟滪关,赫然是唾手可得!

与此同时。

与汉军惊喜不同。

滟滪关内,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潘濬参军邓玄之,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中军帐内来回踱步,脸色苍白如纸。

他方才试图整顿防务,弹压军中的流言蜚语,却发现自己的军令已然不再好使了。

潘濬弃关而逃的消息,已如暴风肆虐,迅速席卷全军。

“潘太常…真的走了?!”

“把我们丢在这里等死?!”

“蜀军…蜀主就在外面,我们怎么办?!”

各种惶恐、猜疑、绝望的喝骂。

在滟滪关寨城的各个角落响彻。

邓玄之闻之,心惊肉跳。

潘濬弃军而走,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其人不仅仅是持节督军的主帅,更是荆州士人之冠首,是无数荆州籍官吏、将士的主心骨。

如今,这根主心骨倒了。

还是以如此不光彩的方式……

恍惚之中,邓玄之眼前浮现一幅令他毛骨悚然的图景。

愤怒的士卒冲进帐来。

将他这个潘濬参军乱刀砍死。

然后…割下他的首级,作为向汉军乞降的献礼!

念及此处,一股寒气自其人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不由发颤。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停下来来回踱步的脚步。

先是深吸一气。

再是深吸一气。

最后再吸一气……

一刻钟后,他才终于鼓足了气,一个箭步猛地冲出帐外。

刚一出帐,整个人一愣。

只见自己的军帐周围,已经围满了不知数十还是数百个眼神不太对劲的大吴将士。

见此情状,他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下来,紧接着便对着周围惶惶不安的士卒们嘶声大喝:

“休要胡言乱语,乱我军心!

“潘太常岂是弃我等而去?!

“他是…他是见深涧关危急,亲往救援!

“如今不过是战事不利,暂退巫县重整兵马罢了!

“不久…必引援军回来救我等!

“我等…我等深受国恩,正当坚守待援!

“岂能胡言乱语心生降意?!”

问罢,其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怀疑的脸。

犹豫片刻,再次尖声喝问:

“不论其他,若是降了蜀虏,我等在江东的家小妻儿又当如何?!

“蜀主刘禅向来苛待降人,我等岂能自寻死路?!

“守住!只要守住几日,太常必率援军至!”

然而,这番色厉内荏的呼喊,并未能激起多少回应。

许多将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空洞。

家小妻儿?

先活过眼下再说吧!

潘濬持节督军,跑了!

你这还跟我说什么援军?!

邓玄之看着一众将卒的反应,心下陡然一寒,绝望、恐惧等情绪不住向他袭来。

关外,汉军已然行动起来。

刘禅的金吾大纛矗立于炎武号舰首,在江风吹拂下肆意舒展,猎猎作响。

象征着大汉天子的权威,如重锤利刃,狠狠撞在寨内吴军茫然大恐的心脏上。

关兴开始指挥士卒,将鲜于丹、徐忠…等七八名吴将首级高高挑起,悬挂于长竹之上。

数十名嗓门洪亮的军士,押着吴国宗亲孙规,簇拥着数枚被枭于长竹的首级。

抵近关墙。

大声呼喊示众。

“吴犬听着!”

“尔等大将鲜于丹、徐忠…等已然授首!”

“宗亲孙规,亦束手就擒!

“潘濬弃尔等如敝履,早已逃之夭夭!

“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难道要为他们陪葬吗?!”

汉军劝降的吼声一如惊雷。

那几颗血淋淋的狰狞首级,又在竿头不住摇晃。

关上。

吴军将卒听得明白,看得真切,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崩溃。

主将逃了,大将死了。

蜀主刘禅又御驾亲征了!

这仗还特娘的怎么打?!

“——当啷!”一声脆响。

不知是谁先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紧接着如堤坝决口,连锁反应在一瞬间发生。

叮叮当当的武器落地声,在滟滪关寨前此起彼伏,继之不绝。

关门被从内部缓缓打开。

残存的吴军守卒跪地请降。

汉军兵不血刃,迅速接管关隘。

然而,在清点俘虏时,却唯独不见了潘濬参军邓玄之。

一名投降的吴军都尉战战兢兢地朝陈到禀报:

“禀…禀都督。

“邓参军…他…他见大军入关,悲呼数声无面目见吴侯,已…已投江自尽了!”

消息很快报至刘禅处。

刘禅闻言,不由挑眉。

邓玄之此人,他有些印象。

其人乃是大汉叛将郝普,也就是如今孙吴廷尉的挚友。

昔日郝普被吕蒙算计投降,就有此人的“功劳”。

“投江自尽?”刘禅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自觉无颜见孙权。

“还是怕朕容不下他这等反复之人?”

对于这种见利忘义、叛国投敌,还拉挚友下水的无耻之辈,刘禅本能有些厌恶。

其投江自尽,倒也省事。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让刘禅感到一阵错愕的事情发生了。

他先是收到消息。

大江下游一处哨卡,几名负责巡视江面的大汉斥候,忽然发现岸边芦苇丛中有异动。

他们小心包抄过去,竟抓获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试图躲藏的文官模样之人!

经吴军俘虏辨认,赫然便是那个据说已经“投江自尽,以身殉国”的潘濬参军邓玄之!

傍晚。

邓玄之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地押到刘禅身前。

刘禅看着其人那副落汤鸡模样,又想起上午听到的“壮烈”汇报,不由觉得有些荒谬可笑。

踱步到邓玄之面前。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邓参军。

“朕听闻你忠义无双,已然投江自沉,殉了你的大魏吴王。

“怎地…这江水竟没能收了你?

“还是说,临时改了主意,欲反吴…归汉?”

邓玄之浑身湿透,垂首跪地。

头发黏在额头上。

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沉默许久之后,才声若蚊蚋,含糊不清地嗫嚅开口:

“江…江水太凉…罪臣…罪臣……”

“——哈哈哈哈!”

炎武号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阵狂笑,就连一向严肃的陈到,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刘禅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邓玄之已是羞惭得无地自容。

刘禅摇了摇头,不再看这丑态百出的降人,挥了挥手:“带下去,看管起来。”

刘禅语气已无多少兴趣。

身自来到船舷边,扶舷东望。

巫县乃汉吴边境,守备森严。

而其中,又以深涧关、滟滪关布兵最重。

如今,深涧关、滟滪关,这两座扼守峡江的战略要地,连同兵器甲仗、粮草军资数以十万计,尽数落入大汉之手,孙吴戍守西境的大军,已十去其三。

通往巫县,秭归,夷陵,乃至整个荆州的大门。

已向大汉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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