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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屋
野夫提刀录 第四百五十七章 盗亦有道
高见此刻似乎正微微仰头,望着被狭窄巷道切割成一条线的、点缀着零星浮岛的夜空,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清沐的心脏骤然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寻找退路,却发现自己的气机不知何时已被一股无形的意念隐隐锁定,仿佛被黑暗中无形的蛛网黏住,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雷霆一击。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
还是……他想做什么?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面对百里清波,她是游刃有余的猎手;但面对高见,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被他轻易拆穿所有伪装、生死皆在其一念之间的弱小骗子。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与平日无异的、带着几分恰到好意外与惊喜的浅笑,只是这笑容底下,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僵硬与恐惧。
她缓步上前,在距离高见数步之外停下,微微屈身行了一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高……高前辈?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不巧,”高见的声音平淡,却打破了叶清沐最后一丝侥幸,“我是来找你的。”
叶清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高见继续问道:“你们在和黄叔做事情?”虽是问句,语气却已是肯定。
叶清沐强自镇定,维持着恭敬的姿态,硬着头皮回答:“高前辈明鉴,就是……就是些之前的营生,混口饭吃……”她试图含糊其辞,蒙混过关。
“噢,”高见轻轻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叶清沐如坠冰窟,“又有人要家破人亡是吧?”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叶清沐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连忙抬手擦拭,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惶:“不、不至于,高前辈言重了,真不至于……”
她不敢承认,也无法否认。
高见看着她这副模样,不再绕圈子,直接说出了来意:“停手吧。”他顿了顿,“我需要你们帮我做点事。”
此言一出,如同绝境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缝隙!
叶清沐先是一愣,随即心中那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大石陡然落地,化作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需要她帮忙做事!这意味着,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在高见这样的人眼中,有价值的人,通常不会轻易被清除。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一种近乎谄媚的积极。她几乎是立刻接口,语速飞快,带着急于表功的迫切:
“高先生!我们这边……我们这边还需要两三天……不!一天!最多还有一天就收网了!”她毫不犹豫地将骗局的收网时间提前,生怕耽误了高见的事情,“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回去通知黄叔!不管您有什么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一定照办!绝无二话!”
在她看来,只要那二十万金顺利到手,他们就有了足够的资本和底气为高见办事。至于流云宗和百里清波的死活?在高见的意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完美完成高见的任务,抱住这条突如其来的、粗壮得超乎想象的大腿。
“我说停手,”高见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却打断了叶清沐急于表功的话语,“你收什么网?”
叶清沐脸上那劫后余生、急于效忠的表情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一般,愣在了原地。
不……不收网?那二十万金……不要了?
过了好几息,她才从巨大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大……大人……我知道您是好人,见不得这些腌臜事情……”
“可、可那流云宗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他们内部倾轧,长老昏聩,压榨弟子,在地方上也算不上良善!”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加快,带着哭腔诉说起“苦衷”:“而且,大人明鉴!自从上次得您教诲之后,我们也在帮扶了一些神都真正的困苦之人,散了不少钱财……可、可我们这么多人也要修行,也要资源啊!神都居,大不易,没有进项,坐吃山空,我们也是没办法……”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甚至带上了一点“替天行道”的歪理,声音也拔高了些许,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激动:
“这……这说起来,也算是劫富济贫,盗亦有道啊,大人!”
她眼巴巴地看着高见,希望能用这番“情理之中”的辩解,挽回那即将到手的二十万巨款,至少,争取一个“下不为例”的机会。
叶清沐的辩解,倒也并非全是胡言乱语。
在这神朝之内,但凡规模稍大、发展尚可的仙门世家,除了那些人数极少、秉承古老戒律、完全自给自足的隐世流派外,绝大多数,其庞大的弟子门人消耗、海量的修行资源需求,都注定其发展过程中不可能双手清白,或多或少都要沾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弱肉强食,本就是修行界亘古不变的潜规则之一。
流云宗能从中型仙门中脱颖而出,自然也不例外。在其扩张崛起的过程中,暗地里流淌的鲜血与肮脏,并不比黄叔之流少多少。
流云宗的核心传承,乃是《流云溯风诀》。此法并非邪功,反而堂皇正大,讲究身化流云,意溯九天,驾驭风灵,速度与灵巧并重,修炼至高深境界,更能引动天地间的“风脉”共鸣,借势而行,威力不俗。
然而,正是这部不算邪恶的功法,在其扩张过程中,却也做了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昔年,流云宗觊觎一个小型家族祖传的一块“空冥风石”,此石能助《流云溯风诀》修士更好地感悟风之空灵,价值连城。那家族誓死不卖。
流云宗并未强攻,而是凭借功法对气流的精妙操控,先是暗中破坏其家族灵田的微风循环,使其灵谷连年减产;后又以秘法引动阴风,日夜侵蚀其家族年轻弟子的心神,令其修行迟缓,心魔丛生。
不过三十年,那家族便支撑不住,内部离心,最终被流云宗以极低价格,“名正言顺”地吞并,空冥风石自然也落入其手。
另外,流云宗掌控着一条利润丰厚的短途飞舟航线。若有其他商会或散修试图开辟竞争航线,他们便会派出高手,或于高空制造紊乱的“湍流”,干扰甚至击坠对方飞舟;或利用速度优势,伪装成意外,撞击、逼迫对方船只偏离航道,造成损失。
久而久之,再无人敢涉足这条航线,流云宗得以独享其利。
其三,刺探机密,无所不用其极。
《流云溯风诀》修炼到一定境界,可身化近乎无形的“云气”,隐匿、穿透能力极强。流云宗常派遣此类弟子,潜入敌对或潜在对手的势力范围,窃取丹方、阵法图、矿脉分布图等机密。曾有宗门辛苦勘探出一条隐秘的小型灵玉矿脉,尚未开采,其具体坐标和储量报告便已摆在了流云宗长老的案头,最终不得不“合作”开发。
叶清沐看着高见依旧平静的脸,仿佛抓住了底气,声音也稳了些:“大人,您看……他们扩张时,巧取豪夺,断人根基;垄断航路,逼得多少小商会倾家荡产;更惯于行那窃听窥探之事,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这次……最多算是黑吃黑,替那些被他们坑害过的人,讨回点利息!”
她试图将他们的骗局,说成一种扭曲的“正义”。
叶清沐继续往下说——
她先前提及的流云宗那些“大事”固然彰显其霸道,但真正将这种霸道体现得淋漓尽致的,往往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对底层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小事”。
正如她方才所言,流云宗为逼迫那个小家族就范,动用《流云溯风诀》暗中破坏其灵田的微风循环。
这手段在修行者看来或许只是无伤大雅的施压,但对于依赖那片灵田产出的方圆二百里凡人村落而言,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灵田灵气紊乱,产量锐减乃至绝收,引发的连锁反应是恐怖的。不过一两年光景,饥荒便如瘟疫般蔓延开来。原本还算安宁的村落,饿殍遍野,炊烟断绝。侥幸活下来的人,只能抛下祖辈经营的家园,拖家带口,成为面目模糊、挣扎求存的流民,四散逃窜,涌入周边城镇,或乞讨,或卖身,或死于沟壑,进一步加剧了地方的不稳与动荡。
那些在高端修行者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凡人性命,那些被风法轻轻“拨动”一下就彻底倾覆的人生,在流云宗的算计里,恐怕连一个冰冷的数字都算不上,仅仅是达成目的过程中,可以随意忽略的杂音。
叶清沐说出这番话时,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你看他们多可恶”的举证意味,试图以此证明自己“黑吃黑”的合理性。
然而,她并未意识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当她与黄叔集团行骗,卷走流云宗二十万金,导致其开拓计划彻底失败,宗门震怒追责之时,首当其冲的,会是那位已被压榨到极限的真传弟子百里清波,但是,那些流云宗麾下依附生存的、更多的底层仆役、杂工乃至相关产业的凡人,他们就不会被波及吗?
他们同样会面临失业、压迫、乃至更悲惨的命运。
高见的目光依旧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仿佛有冰冷的暗流在涌动。他看着叶清沐,仿佛透过她,看到了这神都光鲜表象下,那层层传递、最终由最弱者承担的残酷代价。
他并未因叶清沐的“举证”而有丝毫动容,只是说道:“所以,你们用一场灾难,去惩罚另一场灾难造就的受害者。这,就是你的盗亦有道?”
高见声音不高:“所以,你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叶清沐一时语塞,讷讷不能言。
黄叔集团本就是骗子团伙,自然算不上什么良善之辈。自上次被高见教训后,平素里确实会顺手做些散财济困的“好事”,但这更多是出于对高见的畏惧,以及一丝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寻求心理慰藉的本能,已然是他们的极限。
可如今,高见轻描淡写一句“停手”,便要他们放弃唾手可得的二十万金!这不仅仅是到嘴的肥肉飞了那么简单!
给人下套布局,前期的投入也是实打实的!租赁场地、雇佣演员、打通关节、收集情报……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这些沉没成本若无法收回,对于他们这样一个并无稳定产业、全靠“生意”周转的团伙而言,无异于伤筋动骨!资金链一旦断裂,内部人心浮动,甚至可能引发火并,影响更大!
若是此刻收手,这些钱就等于打了水漂。他们这个团伙,看似光鲜,实则也是无数张嘴等着吃饭。手下那些汉子,或许修为不高,但跑腿望风、扮演角色,哪个不需要分润?他们身后,也的确如叶清沐所说,有妻儿老小要养活,有自身的修行资源要筹措。
想到这里,叶清沐把心一横,也顾不得再粉饰什么“盗亦有道”了,她抬起头,破罐破摔的说道:
“大人……您法力高强,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下作手段。我们虽然以骗谋生,可……可我们真的不害生灵性命啊!这次布局,前前后后投入巨大,若是此刻停手,血本无归……我们团伙里不少兄弟,他们……他们也有妻儿老小指着这行当过日子!您让我们停手,又不给条活路,这……这和直接逼我们去死,又有什么区别呢?那您和我们,不也一样吗?”
她这番话,半是实情,半是博取同情,但同时也是诘问高见。
你心好,你心善,所以你就可以杀一批,救另外一批?那你这么做,不就是彻彻底底的伪善了吗?凭什么死的是我们,不是他们呢?杀狼救羊,那狼就不可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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