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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屋
青山 469、说谎
离阳公主并不矫情。
她从手腕上摘下一只翡翠戒指,不容拒绝的戴在张夏食指上:“早与妹妹一见投缘,这一路南下,还望妹妹多多关照呢。”
张夏将戒指还给离阳公主:“我等奉命迎接使臣,乃是份内之事,殿下不必客气。”
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殿下也不必觉得在下是女子,就会心软,还请殿下一路多多配合,不要再生事端。”
离阳公主转头讨好张夏,便是觉得女子心软,定然不会像陈迹那般油盐不进,路上也好照应。
被张夏拆穿了心思,她也不觉尴尬,莞尔一笑道:“姑娘,我送戒指没别的意思,只觉得你与你家那位郎才女貌,你们成亲时咱们还不相识,甚是遗憾,这便算是补上我的贺礼了。”
张夏笑着说道:“其实我二人并非夫妻,先前只是为了混进白达旦城临时假扮而已。”
离阳公主明显怔了一下:“不是吗?我看你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一个为了对方闯白虎节堂,一个为了对方挟持使臣无惧刀斧相向,这都不是夫妻,天理何在?快收下吧,你们成亲也是早晚的事。”
张夏笑了笑,最终还是把戒指退了回去。
小满在一旁撇撇嘴:“早上还非要拆散人家夫妻俩呢,现在装什么良善之辈。”
离阳公主诚恳道:“我错了。”
小满瞪大眼睛,挖苦的话被堵在嗓子眼。
她撇撇嘴,不甘心道:“早干嘛去了,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被公子抓去宁朝。”
离阳公主微笑道:“这得是你家公子厉害。”
小满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知道厉害就好……”
陈迹站在车外回头看了一眼,诚如离阳公主自己所言,她是一个合格的野心家,从不用情绪和过去发生的事情来做决定,永远只做正确的事情。
他已经记不清,这位公主为了不去宁朝和亲,到底使出过多少心机与招数。若不是他出现在那条山路上,也许对方早就被陇右道的精锐救走了。
此时,陈迹转头看向马车外。
白达旦城的城门洞前,洪祖二、张摆失、阿笙三人还未上车,正在交换眼神。
洪祖二与张摆失彼此微微点头后,一起往马车走来。
正当他们要登上马车时,却见陈迹站在车上拦住去路。
洪祖二抬头看向陈迹,眯起眼睛:“这是何意?”
陈迹沉默片刻说道:“洪爷,姜显升已死,答应你的事也已经做到,咱们分道扬镳吧。”
洪祖二冷笑:“小子好算计,如今离阳公主杀了姜显升,摇身一变成了使臣,姜显升是死是活还有何区别?怎么,你怕我路上再想办法杀离阳公主?”
陈迹点头:“正是。洪爷放弃吧,你与摆子叔加起来也不是我对手。”
洪祖二沉声道:“小子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王先生怎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陈迹沉默片刻:“抱歉,职责所在,得罪了。”
张摆失勃然大怒,正要冲上前与陈迹动手,却被洪祖二拉住了胳膊。
洪祖二站在白达旦城的阴影下,平静说道:“陈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元城背负着我宁朝数万将士的血海深仇,不止是我崇礼关的,还有万岁军的、五军营的、神机营的。陈大人远居京城,恐怕还不知道元城做过什么事。”
陈迹没有说话。
洪祖二继续说道:“万岁军夜不收高原的十二个兄弟被元城剥了头皮做马鞍;五军营周昌背上纹了字的皮被元城扒了做手笼;神机营羊惜头骨被元城做了酒杯。陈大人,我等与元城的仇,不止是生死那般简单,你如此行事,只怕在朝堂里走不远,不要贪一时之功。”
陈迹摇摇头:“洪爷,此事与功劳无关。”
洪祖二弯腰抱拳道:“既然陈大人心意已决,洪某便不复多言。陈大人下次再来崇礼关,崇礼关可就没有好酒招待了。”
陈迹抱拳回礼:“告辞。”
他坐在马车上,双手一抖缰绳,驾着马车向南驶去,将三名夜不收留在白达旦城下。
洪祖二回头看向城头,正看见姜显宗披甲而立,默默注视着车驾远去。
张摆失问道:“咱们怎么办?”
洪祖二默默盘算片刻:“捉生将已经偏向陆谨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陈迹等人驾车走官道,必然会被捉生将阻拦,咱们抄近路回去,未必就比他们慢。”
阿笙问道:“回去之后呢?”
洪祖二沉声道:“回去游说御前三大营的所有夜不收,我不信他们不想报仇!”
“走!”
三人朝南边狂奔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白达旦城的城墙上,姜显宗扶着墙垛默默看着,风将他身后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平静道:“离阳公主路上说过什么?”
姜阙在他侧后方低声道:“回禀节帅,她说我们不该换元城回景,即便回了也没用,该召您进京担任枢密使钳制元襄,其他人都不行。”
姜显宗面上看不出喜怒:“还说什么?”
姜阙继续说道:“她总说,姜家这时候不该再想办法依仗元城了,即便您没法担任枢密使,也该推陆谨担任枢密使,我姜家改换门庭,在背后支持陆谨才是。”
姜显宗嗯了一声:“有何好处?”
姜阙回忆道:“她说,陆谨此人野心极大,目标绝不只是枢密使一职,而是中书平章的相位,定然与元襄不合。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姜家支持元城还是支持元襄,可不管支持元城还是元襄,都是锦上添花,唯有支持陆谨才是雪中送炭。”
“她说,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陆谨清苦勤俭十余年,深受百姓爱戴,在军中威望也极高。元襄为人虽也中正,可元襄亲族作威作福二十余年,已失人心。那些支持元襄的人,说不好到底是支持元襄,还是为了支持陆谨才支持元襄……元襄已有颓败之相。”
姜显宗若有所思。
姜阙试探道:“节帅信她?”
姜显宗平静道:“先前她让姜家杀陆谨的时候,说陆谨才是心腹大患。姜家没听,觉得陆谨只是一个小小的军略使不足为惧。如今,她说过的话已被一一证实了。”
此时,白达旦城里响起马蹄声,心腹在他耳边低声道:“节帅,三十六名捉生将连夜披甲,似要出城。”
姜显宗却没管捉生将,而是问起:“陆谨的使者也到了吧,在哪?”
“刚到,在驿站里。”
“来的是谁?”
“姜琉仙。”
姜显宗闻言神色一动:“是她?陆谨要什么。”
心腹参将在姜显宗耳旁说道:“陆谨要您什么都不做,枢密使的位置早晚会是您的。”
姜显宗转身往城内走去:“那就什么都不做。”
心腹疑惑:“可离阳公主……”
姜显宗头也不回道:“她的野心比陆谨还大,姜家风雨飘摇,撑不起两位野心家,让她听天由命吧。而且,本帅不是按她说的做了吗,本帅选陆谨。”
下一刻,忠勇门轰隆隆重新敞开。
三十六名捉生将策马鱼贯而出,朝南方追杀而去。
马车在月色下摇摇晃晃着向南驶去。
陈迹靠在车身上,看着远处的山峦默然无语。
车帘被人掀开,他转头看去,正看见张夏弯腰从车里钻出来,与他并排坐着。风从两人身上刮过,刮得两人发丝向后飞舞。
张夏好奇道:“在想洪爷方才说的话吗?你不让洪爷他们上车,其实是担心回程路上有危险吧。”
“没想那么多,”陈迹轻声道:“我在想,这次带使臣回京之后,恐怕就要遭人唾弃了,还得连累李玄、齐斟酌他们一起挨骂。”
张夏靠在车身上:“被误解的滋味不好受。”
陈迹不愿多谈此事,岔开了话题:“听说你闯了姜显宗的白虎节堂?”
张夏看着远处,抬手束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插好发簪。
陈迹看到她抬手时,那只羊脂玉祥云沁色的手镯还挂在手腕上。
张夏放下手说道:“闯白虎节堂的时候被几百号武侯追着,确实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在那了,还好胡三爷出现,帮我与小和尚解了围。我那时在想……”
“想什么?”
张夏轻声道:“我在想,这般绝境,你以前也经历过好几次吧。洛城外安抚灾民那次、龙王屯引开刘家私兵和冯先生那次、闯千岁军军营那次、固原龙门客栈里面对天策军那次……”
陈迹笑了笑:“记得这么清楚。”
张夏指了指脑袋:“过目不忘嘛。”
陈迹忽然说道:“以后不要这么做了,也不要再跟着我了。你一介女流之辈,在家学学女红、读读女诫就好了,何必出来抛头露面?这不是你们女子该插手的事情。”
张夏平静道:“你是这么想的?”
陈迹笃定道:“是。”
此时,两人身后的车帘被小满豁然掀开:“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您要这么说,我以后就不跟您说话了,不给您迭被子,不给您洗衣裳……”
陈迹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让你迭过被子、洗过衣裳,不都是我自己迭、自己洗吗?”
小满嗫喏一下:“那不给您做葱油煎饼了。”
张夏笑了起来:“你家公子还是一贯不会在亲近之人面前说谎,每次说谎都要说很长很长的一段话。他不过是觉得这一路可能非常凶险,又或许是不希望我回京之后与他一起担骂名,所以想要气我离开而已……这招对别人或许好使,但对我不行。”
她起身拍了拍陈迹的肩膀,不容拒绝道:“我睡会儿,半夜替你……对了,你方才说话的时候,脸色挺难看的。”
陈迹愕然。
车帘放下,独留他一人驾着马车。
片刻后,他双手揉揉脸颊,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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