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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国舅 第八百六十章 各自为战
一份由王越在军中亲笔所写奏疏,以八百里加急呈送京师,终于在这天入夜前被送进城,并在上灯时分,出现在朱祐樘的案头。
“王越在草原上留下了一路人马,大概有两千人。”
覃昌立在旁,小心翼翼地说道,“领兵的名叫王守仁,乃朝中王翰林家公子,本只是一介儒生,但王越似乎非常欣赏此子,让他在之前阴山一战中领兵在前,配合保国公之子朱晖取得一场辉煌大捷。
“这次王守仁和朱晖二人,留在草原上,配备了大概十天口粮,让他们继续领兵作战。而王越本部兵马,已经陆续撤回河套之地,并逐渐南下,往延绥关口方向而去!”
朱祐樘打量奏疏,问道:“王越不留在草原上,主要是因为粮草辎重严重不足吗?”
覃昌道:“以他所奏,确实如此。不过还提到,如今草原上环境极为恶劣,大多数地方都覆盖有冰雪,气温极低,让大明将士极度不适应,尤其还不时得风餐露宿,战场外有不少因疾病和恶劣天气造成的非必要减员……”
朱祐樘点头道:“看来他是有所准备……但为何留下来继续指挥作战的一定要是王守仁呢?这个人……”
“陛下,要不把王华传召到宫里来,问询一下他儿子的情况?”
覃昌颇感意外。
其实他也不明白,王越放着那么多经验丰富的部将不用,为什么非要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领兵?
只因为这个少年是王华的儿子?
还有,一场大战进行前后,怎么会有个年轻书生出现在草原,还能直见大明军事统帅,并获得器重?
这是举孝廉?
还是就地取材?
“不用了。”
朱祐樘道,“此子,朕隐约听闻过。”
“陛下您……”
覃昌更为不解。
朱祐樘道:“其实延龄出征前,曾跟朕举荐过一些人,尤其是一些有能力的年轻人,特意提到过这个王守仁,未来或有所作为。
“当时朕觉得很稀奇,为何延龄要提到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延龄所见,跟王越竟不谋而合。”
覃昌咋舌不已,道:“那还真是……太巧了。莫不是张国舅让王守仁去西北找的王越?”
“不会。”
朱祐樘摇头道,“延龄虽提及这些人,但并没有特别举荐,只说将来要留意。再者说了,这事朕并没有告知王越,他也不可能会就延龄所给名单去招揽贤才。只能说,有些人,必定会在合适的时候出头,这是天意,乃人力所不能更变。”
覃昌道:“也是,张氏一门本就有窥探天意的本事,说来这或许也是张小国舅对大明未来人情事的一种合理推测。”
朱祐樘道:“可惜了,留下这么支人马,深入草原,居无定所,恐怕很难把消息及时传递回来,更谈不上相互配合……如此一来,这路人马会跟延龄的那路一样,成为孤军。”
“是啊。”
覃昌一脸忧色,“草原上一路孤军倒还好,突然有了两路……”
朱祐樘点头道:“延龄军中配备的武器更为精良,他是抱着打硬仗的心思去的,而王守仁和朱晖的这路人马,人数虽大差不差,但配备仅为王越军中寻常的……火器,战力上肯定远有不及。”
覃昌道:“奴婢不太明白,这其中能有多大区别?”
“天上跟地下的差别吧。”
朱祐樘道。
覃昌这下更觉得难以置信。
他在想,张家二公子之前研究出来的火器,已算当世最为顶尖的热兵器,将士们拿在手上,直接就可以发射,装填还那么简单,听皇帝的口气,竟在新火器面前……不值一提?
那位二公子可真是牛逼!
好东西都留给他自己?
难怪敢只带个两三千人进草原!
比王越自负多了。
朱祐樘道:“别急,这两天延龄那边就该有消息传回……”
覃昌如释重负,道:“如此甚好……自打收到张国舅领兵进草原的奏报,迟迟未再有新消息传来,真让人焦躁不安。”
“延龄领兵孤军深入,在大战爆发前,不太可能会把消息及时传回……”
朱祐樘道,“朕这几天也寝食难安,想在人前装得淡定些,朝会上尽量不去说,却又总在想……”
覃昌腹诽不已,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是跟你小舅子私下搞出来的,甚至朝中大臣连细节都弄不清楚?
你们两个年轻人也是牛逼。
但会不会……
太过自负,把鞑靼人看得太简单了?
外夷能在草原上威胁中原王朝两千年,肯定有其生存之道,不是说你研究出新火器,就能把他们给彻底打服的吧?
“最近几天,岳父那边应该非常记挂儿子……等下你派人把王越的奏疏拿去给岳父过目……”
朱祐樘道,“不用他给什么回复。战事发展到今时今日,我们在京师其实已经做不了什么,让岳父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便可。”
覃昌道:“是否催促张国丈上朝,参与到西北军政事务的决策中来?”
“别勉强他。”
朱祐樘起身道,“岳父为人太过低调,不想卷入到朝堂的是非曲直中。他现在最记挂的便是延龄的安危……好在王越还是留下一路人马在草原上,多少能给延龄那边减轻压力,形成一定牵制,跟李孜省领兵北上的目的一样,让鞑靼人首尾难顾……不错不错。”
覃昌道:“要真这么说的话,王越更不该退兵了。”
“没粮草支应,将士食不果腹,不撤兵又能怎么办呢?唉……”
朱祐樘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朕真的想快速跳到捷报传来的那一天,朕刚登基不久,就急切盼望能把草原给平定,野心是不是太大了,以至于……乱了本分?”
覃昌笑着安慰:“陛下有能臣辅佐,很多事自可水到渠成。”
“希望如此吧。”
朱祐樘眼神中带有些许遗憾,似在为自己不能亲身参与到北方战事,而觉得缺少了什么。
“王越退兵,还留下一路人马在草原上,他究竟想作甚?”
覃昌回到司礼监值房,见到李荣后立即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李荣没有作答,反而在上司面前提出自己的疑虑,“朝堂上下,对于王越北上取得的捷报,没有一句溢美之词,反而全都是抨击,认为他草率领兵深入草原,全是为他自己的功名利禄,全然不顾当前大明的境况。”
覃昌没评价什么,从袖子里把一份拆阅过的奏疏拿出来,递给李荣道:“去,交给张国丈。”
李荣道:“咦,这不是先前送去给陛下过目的奏疏?好像是……王越亲笔?”
覃昌道:“陛下想让张国丈及早知晓前线战况,还说,目前最重要的是配合张家小国舅在草原上的行动。”
“那小国舅……现在如何了?”
李荣问道。
“谁都不知道。”
覃昌耸耸肩道,“小国舅领兵进草原,看似肆意妄为,很大胆,但无论是陛下,还是张家父子,似乎都认为再妥当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陛下对此真有大期许……真能取得一定的胜果也说不定?”
王守仁和朱晖继续领兵东进,沿着阴山走,一路赶往威宁海。
但半道上,山川阻隔,他们必须折道穿过阴山,再次进入阴山之北。
随着距离大明疆域越来越远,将士们懈怠心理逐步褪去,慢慢的将士们的信心又起来了,因为这一路上……真没遇到什么危险!
既没有鞑靼人营地,也没有遭遇鞑靼人的主力,甚至连鞑靼人的斥候都遇不到。
所到之处万籁俱寂,连点人烟都没有,鞑靼人就像从草原上彻底蒸发了一样。
而王守仁的战术,仍旧很激进,每次都派出大约三分之一的人马,四下寻找鞑靼人的踪迹,经过数日确保绝对安全才又会合一处,简单休整后才继续分兵前进。
两千人的队伍,愣是让他打出上万人的气势。
这天又到了换防时,天气已经很冷了,空中又飘起了朵朵雪花。
朱晖带着几名扈从过来,靴子踏在结霜的干草上,发出“嚓嚓”的声响,他环视一圈后对王守仁道:“王兄弟,我看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
王守仁问道。
朱晖道:“照理说,我们行动即便再隐秘,鞑靼人也不可能对我们的行踪一无所知,他们怎么都该派出一路人马在我军周边袭扰,哪怕是远远看到几个哨探,即便我们抓不到,却都是很寻常的事情,但现在嘛……”
王守仁点头:“正如朱将军所言,最近草原上平静得……的确有些过头了。”
“你也这么认为,是吧?”
朱晖望着王守仁,好像在说,咱俩难得互相认同,我知道之前你一直不太瞧得起我,但我能理解……谁让你是心高气傲的读书人呢?
王守仁道:“我想,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大同方面出兵,让鞑靼人倍感压力,他们已将所有能调动的人马,都派去阻截那一路明军了。”
朱晖道:“王兄弟是说,那位张小国舅……啊不对,未必是他领兵,大同巡抚许进,听说也以知兵擅长,或是他统御兵马出塞呢?”
王守仁摇摇头,问道:“朱将军难道认为,现在大明的官员和将领中,还会有王中丞那般矢志不渝、坚决出兵之人?”
“呵呵,的确不太可能会有了……”
朱晖笑道,“那令尊呢?”
王守仁不言不语。
正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王守仁看来,父亲的政治立场不容许外人质疑,当然他也知道,王华一定会跟徐溥他们站在一道,根本就不会支持出兵。
王守仁率领人马一路向东,往推测中的“事发地”快速挺进。
而此时的王越,已经退兵到了之前河套筑城之地,简单检查过营地后发现大地封冻,取水困难,才修了一半的城墙根本不具备御寒的功能,于是决定全军继续往南撤。
此时军中缺粮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就算他提前派人回去讨要钱粮,延绥也没足够的粮食供给,导致很多士兵要饿着肚子行军……这也跟他把为数不多的粮食留给王守仁那路人马有关。
“王军门,不是末将非要拆台,留伯安和东旸在草原上,这事怕是不妥。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
朱永对于自己儿子的安危异常着急。
以朱晖保国公世子的身份,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已经足够优异了,拿到了应有的军功,留在草原上继续作战,属于画蛇添足。
王越道:“伯安有远非常人可及的胆魄,而令郎又是一员猛将,二人相得益彰,相信他们会精诚合作,再接再励,取得更多军功,为你保国公一脉增添无上荣耀。”
朱永问道:“那咱们现在,等于是彻底放弃了?回去后,如果陛下追究责任……”
“保国公,你一边认为这一仗应该结束,一边又觉得陛下或对我们的撤军之举心生不满?”
王越道,“那你的期冀究竟是什么?身为军中主将,总不能跟普通士兵一样,瞻前顾后,既怕吃苦又不想冒险……见到他人建功立业还眼红吧?”
朱永脸上不由涌现苦笑。
自己已是公爵,功劳从前朝累积到现在,基本上已经到头了,升无可升,还争取什么呢?
至少在成化朝,他保国公一脉的风头,乃朝中绝大多数勋臣比不上的,甚至连英国公府都要靠边站。
但现在到了弘治朝,很多事就说不准了。
王越道:“现在随军内官,九边带兵的文臣、武勋,态度都一样,意见也基本一致,都认为此战最大的麻烦,在于朝中文臣的集体反对,没有调集足够多的钱粮……既然有此共识,我们还担心什么?只需把军功牢牢地攥在手中,即便有什么过错,那也是兵部和户部的……”
朱永善意地提醒:“那位张国丈,似乎是兵部侍郎。”
王越黑着脸道:“我还是兵部侍郎呢,但我跟张国丈一样,都是陛下破例委任的,跟文臣有何关系?再者,张国丈真的对兵部事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吗?”
“您这话……”
朱永很想问,你是不是对张峦有什么意见?你可是张来瞻帮忙赦免罪行,还获得如今的地位,甚至有机会建功立业。
以你这样擅于巴结权贵的性子,为何每次提到张来瞻,都好像满是失望?
难道是觉得,人家派儿子从大同进兵,没叫上你?
可你也没在河套等人家啊。
面对巨大的军功,谁都有私心,此乃人之常情。
王越道:“张国丈对我的恩惠,我会铭感于心,不过此战如果真有兵部配合不当的过错,我也会直言不讳。
“保国公,现在有涉及勘验计功等事,需要做详细记录,到时会有监察御史过来,你我不能再相见,口风得保持一致。”
“明白。”
朱永颔首道,“主要是因为粮草不济,再加上长途跋涉深入草原作战,将士们异常疲惫,加上鞑靼人来势汹涌,最后不得不黯然撤兵……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王越冷声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们岂不是怯战?”
朱永听了有些生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样?
王越道:“我会给你一份详细的记录,你照着这东西给监察御史看,如果回头被朝廷问及,也得……照本宣科,不要加上太多主观臆断。”
“明白。”
朱永叹道,“末将这边好说,希望您跟曹公公那边也能良好沟通,不要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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