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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屋
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来使
听完高遵惠的话,杨文怀迟疑片刻,问道:“既然如此……缘何……朝廷邸报也好,官府通告也罢……对此一字不提?”
高遵惠深深的看了一眼杨文怀,然后面朝汴京方向,拱手道“有旨意:甲逆悖乱,罪无可赦,当绝...
夜雪压枝,庐州城外的松林一片幽暗。阿禾拄着一根乌木杖,缓缓穿过积雪覆盖的小径。他的斗笠边缘结了一圈冰凌,白发与胡须上也沾满霜花,像一尊从古画中走出的老者。身后十余步,少年忆生紧跟着,脚印深深浅浅,偶尔踩断枯枝发出脆响。
“先生,”忆生喘着气,“我们真要在这荒村过夜?”
阿禾停下,抬手示意他别出声。远处一座塌了半边的土屋轮廓隐现,门框歪斜,窗纸尽破。可就在那残垣之上,竟挂着一串铜铃七枚,大小不一,随风轻撞,叮当如语。
忆生瞳孔微缩:“这是……七井盟旧制!”
阿禾点头,声音低沉:“七铃分属七地,每铃代表一个被抹去的名字。若有人听见铃响而不入屋查看,此名便永沉于忘川。”
他缓步上前,推开门扉。屋内空荡,唯中央一张破桌,桌上放着一只青瓷碗,碗底压着一张黄纸。阿禾取出火折子点亮油灯,展开黄纸,只见上面用工整小楷写着:
“壬寅年腊月初九,徽州婺源县令甘某,以‘整顿风俗’为名,焚毁《乡音录》三十七册,拘押记录者九人,其中六人为十二岁以下童子。
其一人临狱中绝食三日,死前书血字于墙:‘我记我家祖坟在何方,何罪之有?’
今传声断,望后来者续之。”
落款无名,只画了一株柏树,树下立一人影。
忆生读罢,双拳紧握,眼中泛红:“又是他们……礼部周允文虽已贬官,其党羽仍在各地作乱!这些人烧书、抓人、封口,比当年澄清司还狠!”
阿禾沉默良久,将黄纸折好收入怀中,又从药箱底层取出一枚新铃,轻轻挂在屋梁之下。第八铃,清越一声,余音袅袅。
“不是狠,是怕。”他说,“他们怕的不是书,不是字,而是孩子的眼睛。孩子一旦学会看真相,谎言就活不过三代。”
忆生抬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江南救人?还是上京告御状?”
阿禾摇头:“都不。我们要让这八铃之声,传遍百里。”
当夜,两人宿于破屋。阿禾取出《忆童录》,翻至空白页,提笔写下“婺源九童案”五字,然后逐条记录所知细节:被捕孩童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审讯时供词、狱中状况……写完后,他撕下数页,交予忆生。
“明日你扮作货郎,把这些抄本夹在布匹里,送往附近五个村子的私塾先生手中。不要说是我说的,就说是个老医生路过,托你代传家书。”
“可若是被抓呢?”
“那就说你是逃难来的孤儿,记不清恩人姓名。”阿禾看着他,“记住,一旦被捕,绝不提我一字。你的命,比任何一本书都重要。”
忆生咬唇点头。
次日清晨,大雪未停。忆生换上粗布衣裳,背起小篓出发。阿禾站在门口,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雪幕之中。而后,他转身取出陶罐,倒出最后一点药粉那是他多年采集炼制的“醒神散”,原为防止记忆衰退所用。如今,他将其混入井水,洒在方圆三里内的几口水井旁。
“喝了这水的人,会梦见祖先的脸。”他对空屋喃喃,“哪怕只一眼,也算唤醒。”
三日后,消息传来。婺源那边已有三个村庄开始自发集会,由老人讲述被捕孩童家中往事;更有两名曾参与焚书的衙役夜间投井,遗书称“梦中有小儿执灯笼引路,问我为何烧他们家谱”。
阿禾听后只是轻叹:“梦是最诚实的史官。”
然而,风暴亦随之而至。
第五日黄昏,马蹄声破雪而来。一队黑衣差役闯入村落,领头者身披玄氅,面覆轻纱,仅露一双冷眼。他不下马,只扬鞭指向破屋:“搜!凡有铜铃、异书、私录者,格杀勿论!”
村民四散奔逃。阿禾却端坐屋中,手持竹简,静静诵读:“天启五年,浙东饥民易子而食,官报‘岁稔民安’……”
差役冲入,刀锋直指咽喉。那玄氅人终于下马,冷冷道:“阿禾,你可知罪?”
阿禾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我无名无职,何罪之有?”
“你蛊惑民心,伪造冤案,煽动童子谤政!单凭你留下的那些‘血书’‘梦语’,已致三县骚乱,两吏自尽!”
“若真为伪造,”阿禾缓缓合上竹简,“为何不查证?若真是谣言,又怎会让人心自愧?”
玄氅人冷笑:“你以为你是在传史?你是在点火。火一起,烧的不只是贪官污吏,还有秩序、纲常、社稷根基!”
“那请问大人,”阿禾站起身,直视对方,“当百姓连说出‘我家饿死三人’都要被治罪时,这根基,还配叫‘社稷’吗?”
话音未落,一刀劈下!
忆生飞身扑入,手中铁尺格开利刃。原来他早察觉风声不对,连夜赶回。身后竟跟着十几个少年,皆手持竹板、木棍,有的胸前挂着铜铃,有的怀里揣着抄本。
“我们不是乱民!”一名女孩高喊,“我们只是想把爷爷说过的话写下来!”
“我娘教我背的第一首诗不是《千家诗》,”另一男孩怒吼,“是‘万历四十七年七月十五夜,海吼如雷’!她说,忘了这个,我们就不是人!”
玄氅人怔住。
阿禾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递过去:“这是我这些年走过的所有地方,记下的所有名字。你要烧,我不拦。但请你告诉我你敢当着这些孩子的面,亲手撕掉第一页吗?”
那册子封面写着:《未亡人录》。
玄氅人接过,翻开第一页:
“林氏阿娥,十九岁,读书人家女,因在县衙门前朗读灾情实录,被判‘妖言惑众’,杖八十,三日后卒。临终前,她对妹妹说:‘替我记住,一共三百二十一人饿死,不是三十。’”
他的手微微颤抖。
“你可以杀了我。”阿禾平静地说,“但杀不尽千万个记得的人。你今日带走这本书,明天会有十本、百本冒出来。因为记忆不在纸上,在心里,在血里,在母亲哄孩子睡觉时哼的那支哀歌里。”
良久,玄氅人合上册子,轻轻放在桌上。
“我不是来杀你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是来问你有没有一条路,既能守住真相,又不至于天下大乱?”
阿禾望着他:“你愿意听真话?”
“只要能救这个世。”
“那就先放了那九个孩子。”阿禾说,“然后,允许每一县设立一间‘记事堂’,由百姓推选长者主持,收录口述历史,三年一汇,呈交国史馆备案。不必删改,只需存档。让后代知道,这片土地曾有过多少沉默的痛。”
玄氅人沉默许久,终是点头:“我可以奏请朝廷试行。但你必须停止四处游走,不得再煽动民变。”
阿禾笑了:“我早已不是什么领袖。我只是个医生,治的是遗忘症。”
半月后,圣旨下达:设“民间记事所”试点五处,准许百姓自行编纂乡土记忆录,官府不得擅自查禁。婺源九童获释,县令革职查办。
消息传开,南北震动。
湖南“楚语堂”燃起三天三夜长明灯;福建泉州哭坊重开,百人齐哭明代沉船遇难者;就连塞外榆林的牧民也在雪地中摆出巨大文字,用蒙文写下“我们记得”。
而阿禾,再次踏上旅途。
这一回,他去了海南岛最南端的一座孤礁。那里有一座废弃的灯塔,相传明代曾有信使被困于此,临死前刻下整部《海疆备忘录》于石壁,后被潮水淹没。
阿禾带着忆生潜入退潮后的岩洞,借着微光辨认那些被盐蚀模糊的字迹。他们用蜂蜡拓印,用炭条描摹,整整七日不出洞穴。当最后一行字复原成功时,忆生突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先生……这里面写的……是我们家的事啊!”
阿禾一惊,细看那页:
“万历三十八年,琼州卫军户忆氏全家十二口,因拒缴额外军饷,遭诬通倭,男丁斩首,妇孺发配崖州为奴。唯一幸存幼子,由渔人收养,改名‘逃儿’,终身未娶,唯养鹦鹉一只,日日教其呼父兄之名。”
阿禾猛地转头看向忆生:“你……原来你是……”
忆生泪流满面:“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根之人。可今天我才明白,我的根,就埋在这片石头里,被海水泡了百年。”
阿禾扶起他,声音哽咽:“所以你不是继承了我的名字。你是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两年后,第一部《中国民间记忆总集》正式刊行。全书共一百二十卷,收录自洪武至万历年间各类口述史料、遗书、碑文、账册、歌谣等逾十万条。主编署名为空白,唯有扉页印着一行小字:
“执笔者无数,守护者无名。”
阿禾没有出席发布仪式。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广西一处侗族山寨的鼓楼前。那天正逢春祭,全村老少围坐一圈,轮流讲述祖先如何抵抗土司压迫。一位百岁老妇唱起一首失传已久的叙事歌,歌词讲的正是“哑井”矿难。
阿禾坐在角落,闭目聆听。歌声结束时,他睁开眼,从怀中取出那枚伴随一生的铜铃,轻轻放在鼓面上。
然后,他起身离去,再未回头。
数月后,岭南暴雨成灾,山体滑坡冲开太行山那座破庙。槐树倾倒,神像崩裂,藏于腹中的《哑井录》手稿重现人间。经学者考证,文中提及的矿主家族至今仍有后裔居庙堂高位。证据确凿,朝野哗然,三名官员引咎辞职,朝廷下令彻查百年积案。
与此同时,在云南边境一所小学里,一群少数民族儿童正在练习用新创的文字书写一句话:
“我记得。”
教室墙上挂着一幅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数百个红点,每一个,都对应一段被重新唤回的记忆。
而在西北某处荒原,一场沙暴过后,旅人发现一口古井旁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无字,唯有一行深深的刻痕,形如“冤”字。井底深处,隐约传来三声铃响,悠悠荡荡,不知来自哪个年代,又将唤醒谁的梦。
阿禾或许已经离去,或许仍在路上。
但他的脚步声,早已融入这片土地的呼吸之中。
每当有人拒绝遗忘,
每当有孩子认真写下一句“我爷爷说……”,
每当深夜灯火下有人默默整理一份旧账本、一封遗书、一张泛黄的照片,
那铜铃,就会再度响起。
它不在风中,
不在树梢,
不在某个人的颈间。
它在每一个不肯闭嘴的灵魂深处,
轻轻摇动,
一声,又一声,
穿越百年光阴,
诉说着同一个名字:
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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