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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屋
赘婿 第一二五二章 世上诸峰(上)
黄河的汛期,雨季延绵,消息传递不易,待到北面有更多的消息传来,相互佐证,已经到得六月的初八、初九。梁山两支军队各自整备,关中、以及晋地遭逢变故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
乱师于西北惨败,关中顷刻沦陷,女相于威胜整军,将孤军深入的邹旭杀得惨败,竟也没能留住对方。继马灵揭杆之后,随着邹旭的逃窜,晋地复又有两支大族兴兵叛乱,邹旭在女相围追堵截的夹缝中,带着马灵等人的军队,一路北进,做出要破釜沉舟进攻太原的姿态,随后虚晃一招,往雁门关杀去。
无论女相归来的一幕在威胜城内多么振奋人心,在只要相隔稍远,落在众人眼中的,终究是邹旭凌厉一刀便去掉了晋地大半骨血的凶狠,倘若之后他还能在晋地的围追堵截中逃生,振兴三年夏天的这一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大获全胜的一次运筹,至于没能干掉女相以竟全功的小小瑕疵,也不过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意外。
军中的使者越过黄河,将北面的讯息朝西南、东南两个方向传去。等待着南面的中枢,做最后的定夺。
距离上一次的天下大战仅两年时间,女真人因西路军的惨败,丢失了对中原大片土地的实质控制,此后又遭遇吴乞买的驾崩与完颜亶的上位,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天下将获得三到五年的休养生息。谁知在这毫不经意间,一场可能席卷天下的灾祸,又要迫至眼前了……
金,中都燕京。
城池南边的军营,各路的人马正陆续的汇集,运送粮草、辎重的部队,也从燕京城外的四面八方陆陆续续、而又浩浩荡荡的过来。
领军的各路勋贵在抵达地方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到城池南端的都元帅府,叩见金兀术。
此时聚集在金兀术都元帅府麾下的,有原本的宿将完颜撒离喝、完颜术列速、完颜突合速、完颜塞里等宗室,亦有从各族当中投降过来的挞不野、韩常、郦琼等战场勋贵,对于这次在突然间声势浩大却略显仓促的南征,众人心中亦有迷惑,但略作计较,也就能想得通。
金国前三次的南征,带起搜山检海的势头一步步的欲覆灭武朝,虽然未竟全功,却也将武朝朝廷迫之长江以南的区域,至于长江以北——尤其是黄河以北的大片地方——基本实现了以刘豫小朝廷为名头的实际统治,纵然仍有晋地、山东等各种抵抗势力活跃,但每年都会给金国输入大量的金银以及汉奴驱口。
到三年多以前下决心发动的第四次南征,规模浩大,同时也野心勃勃,对于长江以北,朝廷已经做好废除刘豫政权,正式吞并的计划,而对于长江以南的武朝,金国也做好了一举覆灭对方的决心。
原本的一切都还算顺利,东路军虽然经历了惨烈的大名府战役,但自渡过黄河之后,便基本没有遭遇太过像样的抵抗,待打到临安,周雍一如既往的逃去海上,岳飞等军队虽然抵抗顽强,但仍旧没有改变武朝基本覆亡的事实。
至于西路军,谷神的计策轻轻松松斩下田实,之后便一路长驱直进,直抵西南——但操了蛋的就是这个西南。
曾经在西北大地一度让金国与伪齐吃了数年苦头的这支军队,待到金国最强的西路大军杀入蜀地,便陡然展现出了比之西北还要高出数倍的顽强战力。其后宁毅令区区六千军队出动,于望远桥击溃斜保率领的近三万延山卫,之后当着军神宗翰的面斩杀斜保,再追着一个个名震天下的女真将领往剑门关外逃命,一路上杀讹里里、杀达赉、杀余余、杀拔离速,甚至又当着宗翰的面杀了他第二个儿子设也马,迫得原本有可能争夺皇位的女真西府集团仓皇北逃,这仿佛从地狱里传来的战报,甚至令得东路军对自己的胜利都感到了心虚。
东西两路大军北归之后,由于黑旗奸细的先一步动手,废除刘豫而后正式接手长江以北的计划无法继续施行,在各方反抗严重的情况下,金国不得不顺手将部分权力转移给戴梦微这类反西南的汉人势力,至于长江以北——甚至黄河以北的实控权,都就此失去了。女真十余年的征战成果,于是打了水漂。
回来之后,几经辗转、几番政治斗争后才发现,都怪希尹。
——虽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怪,但目前的社会结论,就是如此。
去年冬天,希尹被赐鸩酒而死。希尹死后,原本应该拆解西府,进一步遏制甚至斩杀宗翰,但或许是心胸宽广、又或是考虑到宗翰在希尹死后四处游说各路老将,令得西南威胁论又起了作用,再或者是仍旧要制衡和对付宗磐的考虑。总之,到得今年,宗弼这方暂缓了对西府的迫害,反而在不久之前,提出了这次南征的计划。
虽然显得仓促,但至少东府的众人,此时是愿意配合的。
上一次南征靡费甚巨,东路军仓促回归,拿回了一些甜头,但是不多,各方勋贵其实并没有觉得太甜。但是去年年底,新君上位,又加上对西府的打压,众人在政治权利上,还是得了不少好处,而到得今年,宗弼摆开架势,要往南再以军功分利益,在朝中有长远眼光的众人看来,新的掌权人,是称得上雄才大略的。
继续打压西府,撕宗翰的血肉,又或是在朝中对付宗磐,夺吴乞买一系留下来的权力,虽然不是不行,但说出来终究不好听,失了金国前两代气吞天下的豪情。
领军的众人陆续抵达,第一站便是去到都元帅府叩见,而在这个过程里,宗弼便也对众人大致解释了此次战役的目的:收服整个武朝天下,暂时是不做考虑,但是趁着夏秋两季,彻底推平山东与晋地两支顽抗力量,收回对黄河以北区域的统治,有助于金国在之后进行更大规模的开疆拓土。而众人也能以此为契机,真正在新君上位之后的朝堂上,站稳脚跟。
“这一次,西府也会去。”
都元帅府的丝竹声声中,宗弼向众人表达自己的宽大与豪迈。
“去岁南征失败,宗翰与那该死的希尹为求脱身,便一直跟大家伙儿哭诉西南的厉害。这种破了胆的家伙原本不该再统兵,但陛下豁达,说这老兄于太祖起兵时便随侍身旁,便无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他一直陈述不再争权夺利,只愿发挥余热,于是这次南下,西路便仍旧由他出手——这也是对尔等的督促!”
“上次南征,西府惨败,诸位可都是拿到了好处的,要加兵源的加了兵源,想要驱口的分了驱口,各家各户的甲胄、兵器不缺,甚至火药都有添置,反观西府,希尹死后,他名下的许多好处,也都归了你们。我知道宗翰打的就是最后一搏的心思,也正好,让他来考验咱们,这次的南征,牛刀小试,山东若定,酌情可往长江去——你们可别在这里丢了大伙的脸——”
人一拨一拨的来,元帅府中的接见便每天每天的进行。完颜宗弼样貌三大五粗,平日里倒是喜欢吴曲,他在府中养了一批汉奴女子,平日里演奏——若是跟他打交道多年的宗室,会知道数年以前这些女子还是不允许穿衣服的,当时宗弼还让她们戴了镣铐铐在一起,心动时便行淫戏,近些年位高权重起来,又收了许多汉将在麾下,这些女子才被允许穿了衣服。
那温柔的曲调中,宗弼说到最后,板起脸来,犹能看见森然的金戈之气。众人知道厉害,无不凛然。
这样的大军出动,自然也需要时日,众人离开元帅府,交谈之间也都忍不住的向西面望望。宗翰在西南的遭遇难以解释,但如今的处境,大家伙儿却很明白,有的人希望他是真的老了,也有的人早年便见识过西府、屠山卫的厉害,也不知道这次那位老人的全力一搏,竟会发出怎样的光芒来……
又想想南边,以及自己这边的一切,新君上位后,能够果断放弃内斗,着眼于天下。隐约间,众人的心里又有了一股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遥想女真的第一代,又何尝不是这样,打下整个天下的未来的……
狂风呼啸。
云中,天气阴霾。
宗翰从睡梦中醒来,端详铜镜,满头都已是白发了。
最近几日,城池里市面喧闹、气氛肃杀,因为不少的屠山卫老兵,如今都已被动员起来,即便年迈伤残的,也都将家中青壮,送到了云中府内。老将要朝这世间再取一次荣耀,为后人们夺回立身之本,跟随着他多年的将士,也就做出了回应。
士兵的聚集,还需要数日时间。宗翰唤来管家,让他为自己将头发染黑。
染到一半,下人来报,活女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
完颜活女乃娄室的长子,继承了父亲的勇猛,如今四十多岁,亦是军中的宿将,上一次南征之中,他与希尹等人镇守后路,因此没有折损在西南,如今也已是西府当中不多的可堪大用的猛将。
“元帅,活女来了。”
进了房间,对方向宗翰行礼,还在染发的宗翰转过身来,看了他两眼。
“你的军队,还有几日可到?”
“尚有两日路程。”
“不用到云中了。”宗翰道,随后拿出一纸文书,递了过去,“方才传来消息,晋地内乱,你的八千人,直接转往雁门关,见机南下。一应粮草辎重、军械补给,也已发往雁门关,等你点收。”
“是。”活女接过这记录了各类物资的文书,随后抬头,“不知这时机……具体是指……”
“晋地的女相,三月派人北上求和,且请求通商,实际上,是希望借此时机,经营太原。她在那座废城,筑了些防线,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宗弼既然愿意南下,也就由不得这个女人高兴了。”宗翰叹了口气,“你找到机会,便过去,将那里再屠一次吧。”
“是。”
“另外……晋地在叛乱。”宗翰的手指随意地点了点,“倘若这些捣乱的人接近雁门关,不必出击,甚至可以给他们一些方便……这次要灭绝晋地,他们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了。将来说不定,还能用作傀儡,懂吗?”
“懂。”活女点点头,待到这正式的命令说完,他才起身,“伯父的身体可还好?”
“依然能吃能睡,只是头发白喽。”宗翰笑了笑,随后,锐利的目光望向这边,“谷神去后,西府原本会被接连问罪,高庆裔、韩企先等,连带你我,原本亦难幸免。但……有此次机会,你可知道利害?”
“末将……知道的。”
宗翰点了点头:“打得好些,打得漂亮,将来亦能立足。这次再败,可就没什么机会了……好在宗弼托大,他要取山东,甚至想越过黄河往南,山东的军队乃西南嫡系,战力顽强,甚至很可能有当时望远桥的那样武器压阵,你要好好看着,好生学习。倘若他们进军受阻,咱们覆灭晋地,须得漂亮。”
活女点头,过得片刻,道:“末将心想,晋地、山东,皆与西南黑旗瓜葛甚深,咱们这次南下……他会不会出来?”
说这话时,这位中年将领的眼中,蕴着压抑的战意与怒火,他的父亲娄室在与西北华夏军的第一战时去世,后来对西北的屠戮,亦有他的手笔。第四次南征时,希尹知他有帅才,却害怕他被复仇的怒火控制,因此将他安排在后方,如今说起西南,他的眼中,只有对战争的渴望。
宗翰静静地望了他片刻:“或许不会,但谁又说得清楚呢。”
他在狮岭前线的阵地上见过宁毅,对于当时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宁毅当时说:“十多年来,中原上千万的人命,包括小苍河到现在,粘在你们手上的血,你们会在很绝望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的把它还回来……”
但对于宁毅下一步的选择,纵然眼下已经得到了更多的讯息,他仍旧无法估算。
只能说:“你可以做好一切准备。”
“是。”活女行礼。
完颜活女与其父娄室一般,是严肃的军人,平日里没有太多的废话,但如此说完之后,却微微的显得有些犹豫,随后开口:“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伯父知晓。”
“且说。”
“德重知道此次事情,求入我军军中,要去前线杀敌,我已应允。”
宗翰闭上了眼睛,过得片刻,叹息一声:“不是什么大事,西府如今,背水一搏,他想去就去罢。”
“他还曾说……”活女犹豫着,“……欲用一身性命,换他母亲自由……”
砰的一声,宗翰勃然怒起,他抓起身旁盛有染发汁液的大碗,巨响之中挥在了旁边的地上,一时间半个房间,皆是漆黑的墨色!
“西府之祸,皆是因那不知所谓的汉女而起!我敬他父亲遗愿,不曾杀人,留下一条狗命!他们若再婆妈,将这等话语递到我的跟前,我让他们即刻见到那女人的头——”
希尹在西府当中德高望重,他临终托孤,找的人既有宗翰,也有活女。此时话语带到,活女也并无情绪,双方望了两眼,告辞去了。
宗翰在房间里怔怔地坐了片刻,管家收拾周围地面的时间里,他开口道:“叫银弹过来见我。”
下人出门,过得片刻,便有一名年轻人进来,这年轻人在女真当中算是文弱的,乃是宗翰不算成器的一名孩子,名叫完颜银弹,斜保与设也马死后,他由于相对喜好格物之学,被宗翰、希尹一同挑选出来,带在身边也已经一年了。
宗翰看了他一阵,道:“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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